1、001
清晨六点半，卫虎在楼下擦车，这是他每天出车前的习惯，好歹算是窗口行业，车里车外那必须是干干净净儿的。
外头的浮土掸掉，车里的座套全部换上干净的，看看手腕上的表，六点五十。
坐进驾驶位，热会儿车子，发动起来开到路口，在阳光早餐车上买了两份烧饼夹鸡蛋。
七点了，那个嚷嚷着要来找他学艺的家伙却还没出现。
七点十分，自己那份早点吃完，还是没人。
七点二十，就在卫虎准备一脚油门杀上主路的时候，有个皮影一样的家伙飘过来，拍了拍侧面车门的玻璃。
卫虎指了指右侧的车门，让他自己上来。这个又高又瘦的小伙子是他现在带的“徒弟”，高闯。
几乎开门的同时，人就闪上车，窝在座椅里搓着手，“冷死我了，有热水吗？”
卫虎没搭理他，“你昨儿说几点到？”
高闯缩了缩脖子，“我那儿没暖气，太冷了没起来。”
卫虎虽然还黑着脸，但把之前买的烧饼塞高闯手里，“我再问你一次，到底上不上我那儿去？你要非扛着，冻死你猴崽子我可不给你收尸！”
高闯低着头往嘴里塞，“嗯，去。”
卫虎这脸色才好转了点儿，
不过他没看见高闯嘴角那个奸计得逞的弧度。
看高闯把最后一口烧饼塞进嘴里，卫虎启动了车子，“好好记着路线，一会儿你不还得找林子接车去呢吗？”
“是，师父！”高闯立刻坐直。
林子跟卫虎是一个车队的，现在跟高闯开一辆车的人，俩人分白班晚班倒替着开呢。
“不让你别叫我师父了吗。”卫虎觉得自己真担不起这俩字。
“那不行，开车是你教的我，上路是你带的我，现在我开上出租了，还是得靠你传授经验，这点儿尊师重道的礼数咱还是懂的。”高闯很坚持，要没有卫虎也没他今天。
……
要说这俩人，当年能碰上凭的就是俩字，孽缘。
刚干上出租这行的卫虎，为了多赚钱，都是很晚才收车，但那年月毕竟打车人还少，晚了路上就不那么安全，于是他就碰上了缺钱的小混混。
对方三个人，手里都攥着钢管儿，要说硬拼，也不一定没有胜算，但真被捅一下也不是好玩儿的事，就在卫虎心里挣扎是不是干脆舍财的时候，不远处又走过来一个半大小子。开始以为是这仨小子的头儿，却没想到那孩子过来一声不吭揪过一个就是一拳，然后趁着仨人懵掉的当口拉开车门上了车，“开车！”
跳上车的小子就是高闯，他确实是救了卫虎，但他当时的目的跟那仨拦路抢的一样，也是要俩钱儿花花。区别是他知道不能白要，所以等车开出一段之后很坦然的冲卫虎伸手。
卫虎当时看着这孩子，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你这么干也不是办法，总不能天天在街上晃着等着截胡吧？那些孩子早晚得找你报复。”
“你管那么多干嘛？哪天死街上也是我自己的事儿，给钱！”高闯很不耐烦，故意摆出一张恶狠狠的脸。
“你多大了？”卫虎在假意要掏钱的时候突然这么问。
“十五！”出于条件反射，高闯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上学了？”
“你怎么那么啰嗦？”高闯已经不耐烦了，啐了一口，心说点儿真背，拉车门就要下车。
卫虎快一步按了中控锁，“不上学没出路。”
“你！”高闯拳头奔着卫虎的脸就过去了，不过卫虎一翻手腕轻轻松松化解，一个赤手空拳的毛头小子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胁。
“小子，当年我比你混，要想有饭吃，至少上个职高技校。”卫虎这话是认真的，而且掏出一百块钱塞给了高闯，然后开了车门。
高闯下车之后愣了半天，他不能相信居然还真有素不相识的人真心希望他能好好的。
不过他本来也不是那种彻底离开学校的混混，而这之后也真的回去上课了，最后考了个外事服务的职高，三年下来也混了个毕业证。
毕业分配进了家四星级酒店做门童，上班第一天，他拉开的第一辆出租车门，竟然就是卫虎的车。
2
2、002
卫虎没认出高闯，高闯认出了卫虎。
过了将近四年，当年的毛头小子如今长成了大小伙子，又穿着酒店的制服，卫虎自然是认不出来，高闯想跟他说声谢谢，却碍于工作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开走，不过他在心里记下了车牌号和公司名称。
换班休息的时候，从查号台找到出租车公司，又报上车牌号问出司机叫卫虎，高闯一一记下，虽然他也不知道记下来自己能干吗。
卫虎收车回公司，比他先回去的林山在等他，见卫虎来了，就冲他勾手指示意有话说。
“怎么了，林子。”卫虎往储物柜里塞着东西，扭着脑袋等林山说话。
林山很自然的接过卫虎拿的外套，“今天有人打电话来查你，你是不是得罪哪个客人了？”
“没有啊。”卫虎使劲想也想不出自己得罪谁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这几天自己注意点儿。”给卫虎把外衣套上，哥儿俩一块儿往外走。
俩人本来就是发小，家也都在一个小区，就算一般交车时间有早有晚，也都会等对方一起走。
到了林山家楼下，“对了，我妈说今天包饺子，你也上去吃点儿吧。”
卫虎赶紧摇头，“这都几点了？要是剩下你明儿给我带一饭盒。”
到家卫虎自己煮了碗挂面，躺床上琢磨到底谁打电话去车队问他，面儿上说没事儿，其实心里不放心，要真是得罪了谁找到车队去，那他这月奖金就没了。
可这电话打完就石沉大海，没了后话，小一个月之后，卫虎已经彻底忘了这事儿的时候，有个孩子跑到车队去找他了，那天是高闯休息。
“找我？”对着据说是一直在等他的脸上一点儿表情没有的孩子，卫虎不太摸得准脉。
“你不认识我了？”高闯以为，自己出现在卫虎面前他总应该有印象，但显然卫虎没有。
高闯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屋里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能出去说吗？”
卫虎点头，他也不乐意成了被围观的对象。
可林山不放心，拦了一把，“虎子，没事儿？”
卫虎拍拍他，“没事儿。”然后跟高闯出了屋。
高闯看卫虎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也懒得说什么了，觉得自己起初看见他之后紧张了好几天跟笨蛋一样，很干脆的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卫虎，就算两不相欠吧。
卫虎更茫然了，“要订车？”
“还你钱！”高闯把钱硬塞在卫虎手里，迈腿就走。
卫虎一把拽住，“不是，这都哪儿的事儿啊？”
“三年前你给了一小混混一百块钱，还让他一定得上学！”高闯很暴躁，这种自己热脸贴人家凉屁股一样的场面让他非常不爽。
“哦！”卫虎一拍大腿，这是想起来了，“现在怎么样？都成了大小伙子了啊，看起来不错。”
“不用你管，我就是来还钱的。”看卫虎这个反应，高闯心里好受多了，至少他是记得那件事情的，可语气还是很差，甚至有点儿像当年。
卫虎接过钱揣兜里，看着高闯乐，他知道，这孩子没走上歪路。
高闯让他乐毛了，“有病啊你，笑那么恶心！”扭头又要走人。
“别走别走，你吃饭了吗？没吃一块儿吃点儿吧。”卫虎赶紧把人拽住，这孩子能来找他，肯定不仅仅是为了还钱。所以嘴上是征求意见，但腿上已经自顾自的拉着人往路边的小饭馆儿走了。
高闯试着摆脱，没能成功，骨子里他还是挺期待跟卫虎一起吃这顿饭的。
卫虎要了个地三鲜，要了个木须肉，要了碗酸辣汤外加两碗米饭，然后抽出一次性筷子掰开打磨了打磨毛刺儿，交到高闯手里，“现在干嘛呢？”
高闯接过筷子，夹了块茄子扔嘴里，“你也不问问我有没有忌口？”
“我看你不像那么多事儿的。”
高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看人很准？”
“反正没看错你呀。”
这话让高闯顿了一下，放下筷子，很认真严肃的看着卫虎，看得卫虎都有点儿不知道手放哪儿好了，他才来了一句，“谢谢你。”谢谢你当年多管闲事儿，让一个连父母都不管了的孩子能有今天。
卫虎欠身儿拍了拍高闯肩膀，“这句谢我收下，赶紧吃，下午我还得出车呢。”
高闯吃的也不客气，俩人抹嘴表示饱了的时候，连汤碗都是干干净净的。
“没别的事儿我干活去了？”卫虎看看表，心想着时候不早了，别耽误拉活儿，更别让林山等急了。
“去吧，饭钱你掏啊。”然后高闯塞给他一张纸条，跑了。
等人都看不到影儿了，卫虎才想起来看看纸上是什么，打开，上头工工整整写的名字，工作单位，单位电话和住址，字儿算不上好看，但一笔一划很认真，卫虎乐着把纸条折好揣进衬衫口袋。
心情大好的回屋，灌了杯热水，出车！
“哎，什么人啊？”林山跟他一块儿往停车的地方走。
“老相好儿。”卫虎一点儿不正经的回答。
“去！能有我老？”林山给了卫虎一拳。
卫虎挡掉，“不能比，你是老婆。”
林山这次一拳迅雷不及掩耳捣在了卫虎肚子上，当然没用力。
“下手太黑了！”
“谁让你嘴上没把门儿的？”林山黑着脸。
卫虎叹口气，“我错了还不行？”
“刚那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儿？”林山可没忘了他要问的。
“以前坐我车没带钱，还钱来了。”卫虎扯了个谎，实话实说林山指不定得念叨他多久呢。
“他身份证压你手里啦？”
“没有啊。”
“那还能给你送车前来可够不容易的。”林山这其实是话里有话，摆明了不信卫虎的说辞。
“我倒觉得这社会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