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眷不怎么喜欢晚宴,并没有疑惑,而是谢了老魏,从厨房端了夜宵去苏故的书房。他明白苏故的脾气,对于这个男人来说,饭桌才是真正的谈判桌,而真正的饭桌,是他堆满了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件的书桌。
书房门虚掩着,苏家佣人都知道,苏故对谁都不放心,因此苏故的夜宵从来都是苏眷选了菜端来,而苏故好像不挑一样,苏眷选什么他吃什么。为此,苏眷晚上来书房时,习惯端上一顿夜宵。
苏故背对着门坐着,其实这个习惯不好,苏眷说了很多遍:一开门瞄准就能要了这个黑道上最值钱的男人的命,太不当心了。可苏故总是一笑:“没事儿,我当心着呢。”
苏眷走过来时,苏故竟然没察觉。
苏眷开玩笑的说,“爸,要是我是杀手,今个儿晚上您可就命真不保啦。”
苏故眼中带点倦色,见是苏眷,才放了松,故作生气,“说什么呢小兔崽子,还没长大就惦记你爸爸的命,爸爸心寒啊。”
苏眷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爸爸老了,连谁关心你都分不得了,儿子心更寒啊。”
苏故说不过小儿子,亲昵的点点他的鼻子,接过夜宵。
“不错,我正想吃点清淡的。”
苏眷又去饮水机接了水:“爸,您也不能光靠着夜宵,正常吃饭才对身体好。”
“是,宝贝儿……下午见到你大哥了?”
“嗯。爸,那个穿和服的女人是谁?”
“和服?怎么,你遇上她了?”
苏故闻声,停下笔,接过青瓷水杯喝了一口。
“大哥把我介绍给她,可我不知道她是谁,好奇呀。”
“她与那小子很熟?”
“……爸,你口中的‘那小子’是我大哥。也许吧,我去的时候他们说着话儿呢。”
苏故突然闭了嘴,微微皱了眉。旁人也许不知道,这位四十好几还温文俊逸的苏家老大思考时,便是这么一副快要发怒的模样。
苏眷觉得自己没说错什么,也便安静下来,把夜宵摆到桌上,并顺手收拾凌乱的文件,大致的归归类,叠到一起。
“穿着和服……黑上家的女儿?”
“唉?真的是日本人?”
苏眷倒比苏故惊讶,忽的又想起什么赶紧闭上了嘴。
苏喻北和苏言卓的母亲就是一位日本女人!那是一位典型的日本女性,温婉,柔和,甚至没有手段到被医生在手术台上弄死。她也算是位大家闺秀,娘家便姓做黑上。
黑上家的历史甚至比苏家要久得多。可是他太久了,古老的家族往往只有两个出路:兴旺,衰败。黑上家便是第二种。黑上家从某种程度来说,已经没落了。他们的现任家主黑上佑一处处受长老左右,导致封建老思想还在这个家族根深蒂固;孙辈里出了五个姑娘,唯一的一个太子还不争气,还没成年就踏入了演艺圈。
现在的黑上已经是摇摇欲坠,生还艰难,坠落却还有生计——就差一把力量,要么被拉上来,要么被推下去。
苏眷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黑上家绝不可能被邀请至宴会,苏喻北却明目张胆的招来那个和服女人,这不是能轻易解释得了的。
苏故对于黑上家一直没表态,苏眷已经认为苏家不会对此作出举动了,而他刚刚想起,黑上,便是苏喻北与苏言卓的母家。
苏故不阻止苏眷接触这些事情——苏家的小儿子干干净净,谁会信呢?而苏故却也不过多的引领他,他也一直对家族的事情不上心,可是要知道,想要上位,黑上家是十分重要的。
苏眷才是正牌的苏家太子,苏喻北想要上位,也是要看苏故的表态的!谁都知道苏故喜欢小儿子,苏喻北的出色谁也不能否认,可再加上苏眷坚硬的娘家,苏喻北竟倒有些悬了——大陆裴家是红色世家,人家老爷子是开国元勋当年的战功随便找一个人都能说几条!
因此黑上如果存,苏喻北会多一道后台,如果亡,苏喻北便连一丝可能能用的后台都没有了。而现在苏故没有表态,苏喻北也没有上位,苏喻北完全可以用现在苏家的力量为自己巩固一个后台。
苏眷能想到这一点,苏故更能。
苏喻北这几年太锋芒毕露了。
他还是年轻,无法把苏故的狠辣学到十成十,不过对于一个太子爷,他已经十分能干有出息了。苏喻北快速的带着他掌管的股业向前发展,可是太快了。苏家也不是新兴的家族,并不需要一个快性的增长,而需要一个温和的人慢慢的融合新兴的东西和古旧的东西,带着有了年月的苏家。
苏故抬眼看看低头不语的小儿子,突然问,“如果现在不是我,而是苏喻北坐在这里,你觉得行吗?”
苏眷一惊,张了张嘴。
太直接了。他甚至没想到苏故会如此直接地说出来。他甚至在心中想了千万次这个问题会以怎样的形式说出,而不是这一种。
苏喻北马上要上位这种预感每个人都有。
“……大哥他……十分出色,可是,如果与父亲比,还欠缺了点什么。”
苏眷边斟酌,边慢慢说着。他搞不清父亲问这题的目的,是探探他对于上位的态度,还是苏喻北上位的事已经板上钉钉,来询问他这个做弟弟的意见?
苏故意味不明的笑将起来。
其实苏故曾一度认为苏眷是最能掌大局的性格。苏眷小心,谨慎,敏感,还能藏得住东西,有时候一句起眼的不起眼的话他能一直记住,然后找到时候报仇,或者报恩,苏故曾想过,如果苏眷有野心,那他两个没他后台的哥哥不会是他的对手。可他没有,或者有,藏得之深连苏故也无法察觉。
他满意的看见小儿子身体不可察觉的抖了抖,站起身来,在他额头上落下温柔的一吻。
“好了,我知道了,回你的房间吧,要记得早睡。”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3更~
☆、黎明
第二天苏眷醒来在床上还恍惚着时,管家老魏慌张的进了来。
他一改原先的沉稳,而是擦着汗,颤颤巍巍的说:“小少爷呀,您醒了就快起吧……出大事啦……”
苏眷有起床气,没有佣人胆敢叫醒他。可老魏的样子让他转念一想又压了下去,他问:
“老魏,你慢点说,怎么了?”
“老爷他,他被下了毒,去了……”
苏眷这时候完全醒了。
他反应性的立刻站起来,眼前一黑,向后张了过去。大约过了十几秒,他耳中的嗡鸣才消失。
睁开眼,光是那么白的刺眼,什么东西都陌生的不得了。
许久,他听见微颤的不真实的声音问道:“真的假的?抢救了吗?”
“是呀……这其实是凌晨的事情,五点钟抢救无效,所以……”
苏眷脑中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只有“抢救无效”四个字回荡着,回荡着。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嚎啕大哭,而是跳起来,跑进浴室打开水龙头一遍又一遍的洗手。
清凉的水哗哗的冲过白皙的手,透明的涟漪在光洁的洗水池上流下,源源不断。
死了?真的吗?怎么可能?那可是我的爸爸呀,那可是怎么样也……
要说三个儿子中谁会最伤心,一定是苏眷。苏眷从出生就跟着苏故,穿什么由苏故亲自选,吃饭跟着苏故的饮食标准,甚至一天中上什么课请什么老师都是苏故亲自做决定;倒是母亲的模样每年也许就见到一两次,对他的家庭来说,便是苏故为主了。
苏故离世的消息立刻在各个情报网流传开来,引起了轩然大波。
长久以来稳固的统治者苏家群龙无首,太突然了。
甚至在这个空白的档儿还没有一个家族能接替突然空出来的统治层。
真的太突然了,苏故刚过45岁的生日,按理说其实还要过几年才会换代,而苏喻北刚刚举行完的生日大宴的喜庆劲儿还没有过去,便笼罩上了惨白的雾色。并不是伤心,而是恐惧——要在这众目睽睽下挑大担,哪怕是走错一步,也许肩上苏家上百年的大业就会落地粉碎。
苏故的遗体就在苏故的房间。
苏眷如同脚踩棉花一样,恍恍惚惚的跟着老魏进了去。
真是讽刺。苏故不喜欢这间奢华的卧室,而他去世后,遗体却被安置在豪华的红木雕花大床上,用惨白色的白布盖着。
苏眷看见那再也不动的躯体,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但他甩开老魏伸来搀扶的手,独自走上前去。
验尸结果上显示这个强悍的男人是被毒死的,指甲,头发,还有血液中都检测出了超标的氰化物。
苏眷不想相信。他一把拉开白布,喃喃的说道,又像是自言自语,“爸爸,开玩笑的吧?你不是说过吗……你怎么会被……杀呢?爸爸……?”
他指尖泛白的手轻轻捧起苏故长年握枪而布满粗糙枪茧的大手,在自己脸颊上婆娑着,想要传递温度似的,在他儿时记忆里,在外面疯玩回来的他,手总是冰凉,而这双手会温暖的握起他的手,也如这个动作一般温暖着。只是这一次——角色换了,而且已有一人不在人世。
老魏颤颤巍巍的轻声说,“节哀啊……小少爷,您别这样,老爷知道了,也会心疼的不是?”
苏眷仿佛没有听见,又仿佛听见了,微微的摇着头,老魏叹了口气,带门出去了。
粗糙但冰凉的大手在少年柔嫩的脸颊上划出红色的印子,细小的疼痛提醒着苏眷。
他这才哭出来,先是抽噎着,又再也忍受不了,如受了委屈的孩童般嚎啕大哭起来。
苏眷紧紧抱住那个养育他宠爱他十多年的身体,把头埋在苏故的胸前,从这个姿势来看他们如同在深情的拥抱着一般。
对这个消息最按耐不住的,是苏家被流放的流放,软囚的软囚,避难的避难的苏家长老和苏家旁支。
苏故这个人上位时,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无能的堂哥一家人全部铲除,第二件事给了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