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蕾,吃饭时间变成了看书时间;在美国被满街大胖子一对比,我瞬间降格成了豆芽菜,以至于我一照镜子就想吃豆芽菜,这个愿望一直等到回了国才实现。”
微笑,“这跟你吃饭看书有关系?”
“没关系吗?啊……”苏慎行起身往外走,“美国那个大农村,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我所在的街区,第一周七天听见四声枪响,死了四个人,当地居民喜极而泣倍感天朗风清,面对这种全民持枪的风土人情,逼得我只能在教室和卧室之间来回做折返运动,除了书还有什么是吸引人的?”
此人不禁莞尔,帮苏慎行打开门,“你为什么选那样的街区?”
“这就是另一个世界性话题了,论不同币种购买力的差异,特别是美国金钱,石油…美元体系在美军的推动下洗劫全世界,这就意味着美金和人民币之间的汇率始终高居不下。顺便说一句,取代美军建立新的霸权秩序是你们的职责,你们什么时候也让我们享受享受人民币洗劫全世界的孤独寂寞感?”
“你说得对。如果我们的工资涨一倍,我们能横扫台湾;如果涨两倍,我们能横扫日本;如果涨三倍,我们能横扫美国。可惜,我们现在的工资只够吃饭,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我们只能等着被别人横扫。”
苏慎行感慨:“金钱果然是世界性的话题。”心里想的却是:所以,你压根就不靠工资吃饭!
走到街角,一辆挂着军牌的帕萨特正明目张胆地违停在路边,两个小兵“啪”一个军礼。
苏慎行眼角余光扫扫旁边这位——短袖衬衫黑色长裤,一派商务人士气象,但是——
他是军人!住在司令部里的军人!
“再见,跟你聊天很愉快。”苏慎行握住他的手。
“要回学校了吗?我顺路,正好送你一段。”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笑了笑,“那好,再见。”
回到学校,苏慎行进了研究所,跟大家打完招呼,钻进办公室看闲书。
第二天去郊区上了节课,回办公室时陡然发现自己的办公桌搬到了大门口,苏慎行“啪”一声把课本扔在桌上,笑说:“风水宝地!夏天吹不到冷气,冬天倒是能一个劲灌冷气。”
陈叶凡笑得肆无忌惮,“成者王侯败者寇!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
“你这个扛着显微镜追在猩猩屁股后面寻找跟人类细微差别的搞遗传学的知道什么叫成王败寇?”随手抽了本书扔过去,“归根结底,要多读书!”
陈叶凡伸手接住书,“别嘴硬,接受事实吧!要不然你跟周围这些军人的办公桌换换?他们不扛显微镜……”
“他们扛枪!”
陈叶凡哈哈大笑。
吃完午饭,苏慎行赶回市区,拎着电脑熟门熟路地进了军区司令部报告厅,站在空调下松领带吹凉气。
没一会儿,军官们鱼贯而入,苏慎行垂手肃穆立于讲台之上。
梁少将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脸,“头一回看你这么严肃,我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苏慎行微微弯下腰,对着老头的耳朵悄声说:“一大半人不认识,有友军在,好歹装装样子。”
梁少将点头称是。
少顷,人员到齐,开始讲课,苏慎行在缜密学术型课堂和欢快糊弄型课堂之间游移了两秒,断然决定还是走左。倾保守主义路线为妙。
正了正领带,点开ppt,秉承着向史学泰斗汇报研究成果的严谨态度,正襟危坐款款而谈。
前后都没十分钟,底下这些大大小小的军官原本标杆笔直的身姿看着看着就歪了,没一会儿,得!哈欠连着天,眼皮耷着地!
苏慎行断然关掉ppt,拿起话筒,侧身往报告台上一靠,笑眯眯地环顾全场,一眼看见大厅后排坐着那商务人士般的军人,今天穿了军装,身形挺拔面容温和,苏慎行仔细辨认他的肩章,瞬间断定——上校。
两人四目相对,上校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苏慎行笑说:“说实在的,民国确实乏味透了,我很疑惑军区领导为什么让大家活受罪来听这个,居然还是艺术……”
话音未落,梁少将笑骂:“污蔑首长,当心揪你上法庭。”
苏慎行故意瘪嘴,“即使上了军事法庭消灭我的肉体难道就能从根源上抹杀历史真实?民国的无聊众所周知,江南的千里沃野种植着罂粟,漫长的海岸线上游荡着海盗,长江的浩荡浊流里沉浮着死尸……当然了,要是不讲究,这些倒也算得上是时代奇景,”话锋一转,“但是……”
一听这话头,底下还指不定说出什么来呢!军官们眼皮也撑开了,身形也坐正了,很想保持严肃的表情,可怎么看嘴角都若有若无地挂着笑容。
“但是……”苏慎行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绝望的边缘,“但是,历史是连贯的,民国与丧权辱国的清末骨肉相连,与百废待举的解放初血脉相连,叫我这个资深的纯粹的坚定的狭隘的民族主义者如何在天地之间自处?我经常忍不住感慨万千:啊!祖国!你是如此灾难深重,而我为什么还没出生?”
底下突然传出一阵难以压抑的笑声。
苏慎行接着说:“最让人满怀历史遗憾的就是外蒙的分疆裂土!我的历史良知不停地责问我:外蒙到底是什么?是几百万蒙古同胞?错!大错特错!是黑龙江的源头!是优质地表煤!是一望无际浩瀚的大草原!是960万平方公里密不可分的亲兄弟!人可以不要,地坚决不能丢!被内蒙黄金家族的喀尔喀奴隶强行霸占,而奴隶们居然自称是主人成吉思汗的后裔,以此来获得非法窃占的合法性,多么可耻!多么可笑!如此可耻可笑的局面到底是谁造成的?”斩钉截铁地下结论:“民国!”
梁少将好气又好笑地点点他的鼻尖,苏慎行似乎没看见,带着古希腊先哲们演讲的优雅风范接着说:“我一直疑惑我的导师为什么极力怂恿我研究民国,直到进了研究所才恍然大悟,好嘛,原来台湾问题研究中心资金短缺已经人走楼空满地老鼠了,而我……就是那新加入阵营的高学历学者级研究型……老鼠!”
静默片刻,陡然爆出一阵惊天大笑,梁少将笑得手直抖,指着他的鼻尖痛骂:“小兔崽子!小兔崽子!”
苏慎行严正指出:“气质!气质!我军是威武之师文明之师胜利之师!”
“对着你我文明不起来!”
“OK,”苏慎行走回座位坐下,“既然大家都是文明人,那就说些文明的话题吧。要不……”苏慎行环视全场,轻声细语笑眯眯地征求意见:“……我们继续说民国?”
没等人回答,直接下结论:“既然大家没有异议,我们继续。”
重新找了个ppt,刚点开,“咔嚓”一声脆响,鲁迅留着小胡子的半身像蹦了出来,于是乎,苏慎行一开口一股鲁迅的犀利腔。
全场一愣,片刻后,众人抗议。
苏慎行痛改前非,舌尖一绕一股钱钟书的嘲讽腔。
实在受不了了,挥拳抗议。
苏慎行甚是苦恼,一边抱怨着“这可如何是好”,瞬间变成冰心的无病呻。吟腔。
军官们彻底爆发了,站起来激烈抗议。
苏慎行眉一挑唇一勾,音调一颤陡然变成辜鸿铭的纯文言文腔。
简直心力交瘁,前排一个大校站起来说:“今天的主题是民国艺术,不是民国文学。战争连年、地方割据、政客轮换才是民国常态。”
“嗯?呃……地方?……政客?……不想打架也得打架?……呃,这个我熟。”苏慎行优哉游哉脱口而出:“娘希匹!”
蒋委员长的浙江腔。
全场鸦雀无声,骤然惊天动地齐声高喊:“气质!气质!”
苏慎行拍着额头哈哈大笑。上校先生托着腮无声地微笑。苏慎行在一众忘形大笑的人群中看见他笑得如此克制,顿感不可思议。
三个小时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悄悄流逝而去,军官们明显意犹未尽,许多人感叹:如果所有演讲都能这样趣味横生,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幸事。
夕阳西垂天地暗淡,苏慎行慢条斯理地收拾电脑。
上校先生走过来,笑问:“一起吃饭?”
苏慎行促狭地眨了一下眼,“通常情况下,说这句话的人都已经将吃饭的时间、地点、菜色考虑周全了,同时,也做好了付账的心理准备。”
上校先生忍不住笑起来,“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
苏慎行领了2500块钱,从楼里出来,正好看见他从墙角绕出来,换了套便装,弯腰接过苏慎行的电脑包,“想吃什么?”
“你居然没想好?真不可思议。”苏慎行抽下领带随手塞进裤子口袋里。
“其实,我对这座城市不太熟悉。”
“那好吧,只要不是西餐,我不太讲究。”
笑问:“你这天朝上国的味蕾被国外粗劣的饮食虐待至深?”帮苏慎行打开车后门,托着他的手肘上了车。
苏慎行转头望着窗外,不堪回首的劣质记忆纷至沓来,长长叹了口气,“味道是细枝末节,文化才至关重要!居然用刀叉切肉,这刀在他们民族的初始阶段明明打过猎,杀过人,挖过坟,埋过人,现在又用这刀子切猎物尸体往嘴里送,野蛮!十足野蛮!何况这猎物尸体经粗劣的烹饪手法烤至七成熟后,一刀下去鲜血横流,致使我一度怀疑都二十一世纪了他们难道还在过着新石器时代茹毛饮血的河姆渡生活?这些游牧民族的蛮夷硬生生把我这农耕民族的后裔逼成了狭隘的民族主义者!”
上校先生倾身看着他的侧脸,良久之后,轻声问:“你晕血?”
苏慎行豁然转头,惊奇地问:“你是怎么做到剥离现象直击重点的?”
微笑,“兴趣。有兴趣才会下意识地去研究。”
兴趣?什么兴趣?国外饮食?苏慎行莫名感觉空气燥热,将衬衫纽扣解开两个,锁骨若隐若现。
目光下移两秒,得!这回换军官先生调过脸去面朝窗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