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文漠颂班也不上,每天除了洗澡吃饭睡觉,就是趴在栅栏处和宁洋说话。宁洋有时候会注视着他,静静地听他说,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会发自己的呆,随文漠颂说到口渴都没有反应。
张恩浩说,宁洋要是哭闹起来还好,最怕的是他呆呆地坐着。他有分离性漫游或者分离性遗忘的症状,在这间类似于牢笼的病房里,短时间地忘掉过去,臆想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无论是李子忱还是文漠颂,甚至李老头还来看过他一次,他都没有反应。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月,张恩浩在给他做心理治疗的时候,他说出了自发病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要回家。”
张恩浩搂着他安慰道:“宁洋乖,你生病了,等病好了,我们就回家。”
宁洋呆呆地望着他,说道:“我的家……在哪里?爸爸和妈妈呢?在哪里……”
“等病好了,爸爸妈妈就来了。”
“真的?”
“真的。”
宁洋的记忆开始慢慢地消失,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偶尔又会浮现在脑海里。最开始的时候还会认人,过不久,他连每天陪着他的文漠颂和张恩浩都不太记得了,每天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你是谁?”
可是有时候他又会跟他们聊上几句,与遗忘了记忆的样子完全不同。他知道张恩浩和李子忱是他的好朋友,知道文漠颂是他最爱的人,当张恩浩试图提起父母亲的时候,他就会陷入沉默。
王越偶尔带着阮琨婷来看他,和他说大学里的美好回忆。他把阮琨婷的B超照片放到栏杆里,对着宁洋说道:“宁洋,快来看,我们宁洋啊,就快要当干爸爸了。”
宁洋望着他看了好久,才慢悠悠地爬下了床,走到门前。所有人都露出欣喜的表情,只要宁洋对他们说的话有反应,那康复就会有希望。
王越:“你看,是宝宝。”
宁洋蹲在他面前,赤着脚,头发凌乱,拿起照片认真地看着,片刻后平静地用沙哑的声音说:“师兄,我要回家。”
“你生病了,等病好了,我们就回家。”
“我的病早就好了不是吗?”
他现在很清醒,他知道他的病复发了,但是他能控制住自己,只要不再见到刘姝,他完全可以像之前那样正常地生活。
“别怕,我们在这儿呢。好了也要做检查的,等确定没事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回家。”
“好。”宁洋点头,又回到床上躺着发呆,他现在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是沉浸在自己那安逸的世界里。
文漠颂每天都陪着他,他们之间隔着几根铁栏杆,偶尔宁洋清醒的时候,他就会隔着栅栏把手伸进缝隙中拥抱他,或者与他接吻。他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刘姝了,而且为了照顾宁洋,他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刘姝,得到的消息也是康诚传达的。
“颂,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等你病好了。”
“那我还可以去公司上班吗?”
“可以。”
“任非凡查出什么没有?”
“还没有。”
“那我还是去上课吧,我还能去上课吗?”
“嗯,可以,等毕业了,就可以出来工作了。”
宁洋靠在栏杆上与他说话,文漠颂也一一回答了,过了没多久,他便睡着了。文漠颂找了张恩浩帮忙打开这道束缚着他的铁栅栏,把他抱回床上去睡。
他们没有马上出去,而是坐在床尾,看着宁洋安稳的睡颜。文漠颂不怕宁洋发疯,倒是张恩浩以前被他用玻璃杯砸破了头,现在想想还是有点后怕。
张恩浩想了想,说道:“我……决定试试系统脱敏治疗。”
“会有副作用吗?”
“很难说,本来这种病是没有反复发作病史的,也就是说,他四年前已经得过这种病,并且治好了,按理说不会再次发作才对。可是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我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免有什么未知情况发生。而现在,系统脱敏治疗可能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了吧。”
文漠颂沉默了,他和宁洋重逢的时候,他的行为举止再正常不过,完全不知道他患过这种病。宁洋可以正常地生活读博士,工作,可只是见了刘姝一面,辛辛苦苦重新建立起来的新生活,又瞬间坍塌了。
他很自责,他是宁洋和刘姝之间的桥梁,只要他刻意避免他们两个人见面,那宁洋就会和以前一样过着他想要的,正常的生活。可是他还是疏忽了,让这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到来了。
文漠颂点头,同意了张恩浩的决定。
张恩浩在心理引导和暗示方面没有明显效果之后,开始给宁洋进行系统脱敏治疗。他在每天下午,会选择一个适合的时间,让宁洋放松地躺着,试探性地提起有关他家庭的事情。
宁洋最开始还很配合,提起父亲时还一脸幸福,可是当张恩浩提起刘姝的时候,他就会变得异常焦躁不安。张恩浩试着慢慢引导他去回忆,去直面心中的痛楚,过了两个多月后,慢慢地尝试,他已经能平静地和张恩浩说起刘姝和爸爸离婚时的情景。
不得不说他自己也在努力,他也不愿意被这个病束缚住,不愿意只活在痛苦的回忆中。张恩浩引导他的时候,他会很不安,可是他都忍住了,偶尔也会疯狂地大叫,但结果都是好的,他可以一点一点地接受刘姝这个人在他生命里的存在了。
又过了一个月,张恩浩决定走最后一步,让他和刘姝见面。文漠颂本来是不愿意的,因为刘姝的主治医生说过,如果她再受一点刺激,很有可能病情会恶化。但最终咨询了那位医生之后,在他的配合下,张恩浩安排了两人见面。
他像平常一样,和宁洋在病房里聊天,引导他回忆起过去,见宁洋没有太过激的反应后,他轻声问道:“愿不愿意见……刘姝?”
“没办法吧。”宁洋摇了摇头,坐起身靠在墙上。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会让她别说话,你看她一眼就好,嗯?如果没问题的话,就证明你已经好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宁洋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张恩浩朝门外的护士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人带到栏杆外。
刘姝被文漠颂扶着,她第一次看见她的儿子是这个样子的。脸色苍白,这段时间以来精神上的自我折磨,变得有些消瘦,还有眼底下那浓重的黑眼圈,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告诉她,她儿子被自己弄到这种地步。
宁洋的手开始轻微地颤抖,他喃喃地喊道:“刘姝……”
作者有话要说: 分离性障碍确实不会有反复发作的病史,宁洋的情况只是剧情需要,嘿嘿,见谅见谅= ̄ω ̄=
☆、63
“刘姝……”
“宁宁,我是妈妈啊……”
宁洋开始焦躁起来,张恩浩搂住他的肩膀,说道:“宁洋,她得了胃癌,医生说不能受刺激,你呢,说话要温柔一点。”
宁洋有些僵硬,偏头问道:“她会死?”
“会,如果你能……”
话还没说完,宁洋脸上就露出一种狰狞的表情,呼吸急促,跑下床快步走到门口,双手握着铁栏杆,吼道:“你会死?你会死?怎么样?你现在体会到爸爸的感受了没有,真可悲,我们一家人,两个得了癌症,一个变成了神经病!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经过了三个多月的治疗,到了最后一步,没想到功亏一篑。病房里只有张恩浩和宁洋,他发起疯来,张恩浩拉不住他,只能看着他大吼大叫。外边的人想要拉走刘姝,却被她自己拒绝。
刘姝此时此刻才明白她的儿子受到的伤害究竟有多大,全部都是她亲手造成的。她的手穿过栏杆去抱宁洋,任他拉扯自己的头发,泪流满面地说着对不起的话。
宁洋已经失了神智,他在疯狂地大叫,眼脸有眼泪不停地滑落,“我巴不得你去死啊!”
刘姝哭着听他吼完这句话,颤抖着昏倒了。文漠颂和康诚随着医生把刘姝送到手术室,回头看时,宁洋脸上竟然是又哭又笑的表情。
张恩浩抱着他顺着栅栏滑坐在地上,任他在怀里嚎啕大哭。
“我不是真的想要她死啊……”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
“宁洋,有客人走了,快去收拾桌子。”
“宁宁,爸爸不痛的。”
“宁宁,妈妈对不起你。”
“宁宁,我爱你,对不起。”
以前的记忆,像汹涌的潮水一样被塞进脑子里,宁洋变得不安,头晕脑胀的。眼前是一片黑暗,远处有一点光亮,他拼命地跑,却逃不了。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耳边又是记忆中的话语,让他不住颤抖。
宁洋蓦的睁开双眼,从沙发上坐起身,而毯子从他身上滑落。他转过头,发现张恩浩正在用奇怪地眼神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他惊魂不定,四处打量着所在的地方。这是张恩浩的办公室,他刚才就睡在这张沙发上,烟灰缸里还有他熄灭的烟头。一切都是这么熟悉,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发病之前的场景。
“做噩梦了?”
“嗯。”宁洋试着动了动,发现全身绵软无力,有点酸疼。
张恩浩走过来坐在他身旁,问:“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梦见我发病了,我见到刘姝了,他们说她得了癌症,这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
“什么?”宁洋一惊,抬头望去,发现他的脸变得模糊不清,没办法看出是什么表情。他大叫起来,下一秒,这熟悉的场景被卷入漩涡之中,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他记得眼前所看到的,这是他去年领着学生们去冬游的时候,在温泉山庄和文漠颂相遇,他们在雾气氤氲的温泉池里接吻。
宁洋有点茫然,他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有一股凉气窜入身体,他开始发抖。他还没看清楚温泉池里两个人的样子,就又置身在黑暗里了。
黑暗里,他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