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肠赚不了钱。这是路子明从小受到的教育,商场如战场,大生意有大生意的战略,小买卖有小买卖的打法,偷税漏税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怎么克扣工钱,怎么把那些身体结实抱成团的外地劳力镇住才是经营采石场的重中之重。路子明几乎每两年就要目睹一次大规模的讨薪,撞在双方肉体上的常常是棍子铁锨,暴力是刻在骨子里的。
上到初中,暴力和教育合谋把他撕成了两半。
路子明的父母之所以把他供到大学,纯粹是为了争脸,为了证明自己儿子的智商。路子明在文明社会活了四年,拿着高学历站那群根本听不懂普通话面目模糊的工人头上,站在暴力的顶端,有一次甚至赤手空拳把一个工人打出了脑震荡。
他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野狼,失去旷野,无处厮杀。
采石场给予他的生存技能在城市里毫无价值。
岳洋一到年底就忙得不想做饭,提前打电话让许文凯煮饭,买了现成的炒菜回家,趁许文凯往盘子里倒菜的工夫敲了敲路子明的肩膀:“今天你遇见李遒了?”
“谁?”
“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就动手?”岳洋打他一拳,“还告诉他你是圈里人。”
“哦,那个人。”路子明笑了笑,“我脾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他以为我是gay,就顺着他说而已。”
正说着,岳洋兜里的手机又开始震,他看一眼递给路子明:“这都第十几条了,你看吧。”
满屏的信息一共五个字:你被劈腿了?剩下的全是问号。
路子明哈哈大笑,岳洋也笑了,揽过端菜出来一头雾水的许文凯:“你跟子明给我戴绿帽子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
“……我操!”许文凯愣了一下,脸立刻涨得通红,一时间居然想不到其它骂人的话,“我操!我操!是他说路大哥是我新找的炮友的!还说我芝麻开花节节高!李遒就他妈的欠收拾!杀了他都不够本!”
“好了好了。”岳洋笑着拍他,“我打算跟子明去一趟国王酒吧把这事解决了,你来吗?”
“我干嘛不去!”许文凯恶狠狠地说,“我操他妈的李遒。”
十三、国王酒吧,过去,现在
国王是Q市人气最旺的gay吧,传说很多年前是间同志炮馆,房间是用木板隔开的,肉体和呻吟都是此起彼伏。后来老板爱上了正经人,爱屋及乌也投身于正经事业,把旅馆改成了酒吧,当成孩子一样养育着。很多第一次来这里的人不是为了泡吧,却是为了参观这一对十年不散的传奇情侣,然后就不去别家了。
一行三人到达国王的时候,这里的夜晚还没开始,灯光稳定,人声低落,一个年轻男孩在台上唱着温和的歌热场。
岳洋是公认的正经,却出于某些原因一直不被二老板待见,加上一些其他事端几乎不怎么光顾国王。这并不意味着他在国王酒吧没有知名度,相反,他正是在国王出名的。他像是挂在一个隐形的光荣榜上,来此的客人就算没见过他的人也听过他的事迹。
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后来不知道谁说了句“那就是岳洋”,沉默便像传染病一样迅速笼罩整个酒吧,紧接着爆发出潮水一样的窃窃私语。知道许文凯的人不少,认识许文凯的人不多,注意到许文凯的人几乎没有,人们只当岳洋是来找新伴侣的,至少是来炫耀走在他左手边那个白净的高个子男人,投过来的目光中既无嘲讽又无怜悯,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的渴望。
二老板把杯垫往吧台上一摔,砸了一杯酒下去,伸手捂住在眼前晃悠的一颗脑袋扇到旁边,对挤过来的岳洋冷哼一声:“庆祝单身啊?”接着瞥一眼路子明,“哥们儿,我不管你是一是零,玩玩就行,别看着他当真了你就当真,他那是装的。”
许文凯心里抽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被无视,而是当初跟岳洋在一起的时候也有人给过他类似的忠告。
“俊哥,他是直男,是我中学同学,暂时找不到房子住在我那。”岳洋既不恼火也不争辩,随手把眼前的一滩酒水抹了,“他就是李遒说的给我戴绿帽子的那个。”又揽住许文凯说,“这是传说中劈腿的文凯,他们俩逛超市的时候碰见的李遒,不知道怎么就传成脚踩两条船了。”
二老板这才注意到许文凯,挑眉。
许文凯点了点头。
二老板敲了敲吧台台面:“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没准你觉得丢脸了过来圆场。”
岳洋趴在吧台上,凑到二老板耳边笑道:“俊哥,我以前那点破事儿你还不知道?我就是个□□,你见过□□怕丢脸的吗?”
二老板冷冷地看他一眼,从吧台下面捞出一个话筒:“小东,先别唱了。”
舞台上的男孩和DJ都停了。
“李遒呢,”二老板声音不高,从音响扩出去冷了好几倍,“过来。”
李遒听说岳洋来了伸长脖子等着看热闹,却又看见旁边的路子明,心里正犯嘀咕就被二老板点名过去,站起身整了整领子,像模像样地四下看了看,穿过桌椅人群走过去。
他也看到了许文凯。
二老板没关话筒,直截了当地指了指路子明和许文凯:“你是看见这个人跟许文凯劈腿的吗?”
李遒本来就是找茬,自己也知道有栽赃的嫌疑,现在想改口也晚了,梗了梗脖子说:“对,就是他俩。”
“他们俩在干嘛?”
当事人在场,李遒只好实话实说:“……逛超市。”他在哄笑声里挂不住面子,转身瞪一眼其他人嚷嚷,“要不是劈腿,我说他是许文凯的新欢他怎么不否认?他怎么还跟我动起手来?就是因为被我说中了!”
“你那张臭嘴,揍你才是应该的。”一直默不作声的大老板就着二老板手里的话筒说了句公道话,声音无起伏无波澜,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你不知道对方是直是弯就当面说许文凯是gay,不揍你揍谁?你闭嘴。”他不给李遒说话的机会,扫一眼酒吧里的人说,“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跟私设公堂似的说个谁是谁非,但以后谁再他妈干这种揭人老底的事,就别想在这混了。小东,继续唱。”
大老板平时少言寡语,这几句话下来,但凡有点恋声癖的都开始两腿打颤。
“岳洋,”二老板解下围裙塞给大老板,冲岳洋摆了摆下巴,“到办公室。”
“和文凯随便喝点什么,我请。”岳洋拍拍路子明肩膀。
年近四十岁的二老板在大老板手心里捂了十多年,还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语气:“这一个时间还挺长。”
岳洋接住他扔过来的香烟:“对,很听话。”
二老板也给自己点了一支:“认真了?”
“俊哥。”岳洋笑着叫了他一声,“这问题没意思,真没意思。怎么外边这么多混蛋你不管,偏要来管我呢?”
“废话,你他妈是毁在我眼皮底下的。”二老板猛地骤起眉头,踩灭扔在脚下的烟蒂,“不是认真的就把这小孩扔了,别人还有要的呢。”
“谁要?”岳洋仰起脖子吐出一口烟,“俊哥,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像你跟大老板这么幸运,大部分人都是打着游击过一辈子。许文凯跟着我是一对一的稳定关系,男朋友该做的事我一件都没落,他只要听话,只要不纠结什么真心不真心的问题,根本就是很幸运。我记得已经跟你讨论过这个问题好多遍了。”
“你呢?”
“我?”岳洋愣了一下,干笑一声,又“哈哈哈”笑了一长串,“我很好。”
二老板盯着他的双眼沉默片刻,很不熟练地笑了笑:“得了吧,岳洋,别撑了。”
岳洋深吸一口气,又无声无息地笑出来,右手摩挲额头沿墙蹲坐下去:“我装不下去了,俊哥。”
他不能单身,他必须不停地投身于一段又一段感情,不然那些黑暗的过去就会卷土重来,摧毁他好不容易夺回来的正常生活。他的情人是他的工具,告诉所有人他的生活是完美的,毫无瑕疵,无懈可击。
这也意味着当他崩溃的时候,他只能逃到国王的办公室里向二老板慷慨陈词,自我麻醉。
“这圈里谁都不是那么干净,为什么你就摆脱不掉?”二老板拖来一把椅子坐在岳洋面前,低声劝他,“钟领早就跟你没关系了,他可能连记都不记得你这个人。”他握住岳洋的肩膀,“有我和国王在,你怕什么?”
“你和国王?”岳洋抬起头,嘴角还是笑着的,“钟领根本不在乎,他今年还来找过我,就在我接手许文凯之前。”他抹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吸一下鼻子看向别处,“看我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我自己干的蠢事对上了钟领的胃口是自作自受,谁都不怪。”
“那又怎么了!”二老板猛地起身带翻椅子,转身一脚踹远,“他找你你就让他滚蛋!你干过的那些事谁不知道?你他妈还是外边那些王八犊子的偶像!怎么你就听不得钟领回忆那些事吗?别说你现在还对他有感情!”
岳洋突然笑出声来。
“我操!”
岳洋脸上带着擦伤挤进吧台,扬手向大老板打了个无声的招呼。大老板宽厚的手掌抓住他头顶扭过去查看伤势,又用力揉了几把,在酒保耳边交代几句回办公室去了。
“我朋友呢?”岳洋问酒保。
酒保拿出一个吞杯倒满伏特加递给他,伸出食指点了点角落的沙发区。
“谢谢。”岳洋跟旁边的人随便碰了一下杯子,仰头喝完,踉跄穿过跟随歌手高举手臂欢呼的人群。
正跟许文凯闲聊的路子明眼疾手快搀住他,在乱晃的灯光下眯眼查看他渗血的颧骨,抬高声音盖住音乐:“怎么回事?”
“没事,跟二老板闹着玩。”岳洋只是被烈酒冲走了平衡感,理智还是清醒的,捏着鼻梁坐在许文凯旁边,“我说了今天的酒我请。”
“没花钱!有人请的!”许文凯也有点醉,搭在他肩上喊,“是个零!刚走!”
路子明摊开手,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