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送他进门,转身往电梯走。
作为一个空降的总经理,路子明不得不面对各种质疑、猜忌和软性抵抗,尽管如此,却还是在短时间内做出令人瞩目的成绩,集团会议出席邀请的一纸传真送到桌上时,他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
他原以为于会长把自己看作寄生虫一类的存在,拼命做出成绩也只是打算博一句夸奖,从未想过能如此迅速地得到进入决策层会议的许可。路子明知道,就算毫无发言权,能去总部当回空气也已经是莫大的提拔,周仁这个女婿的情面还是很有分量的。
如果是白手起家,不知道要几年才能赶上岳洋的进度,更不用说给他安全感。寄生何尝不是一种捷径,只是路子明不愿去走。
岳洋难得按时下班,站在地下停车场吸掉一支烟,打定主意回家启用厨房。平时为了等路子明,他的晚饭都是在公司叫外卖解决,而周末除了打扫屋子就是外出,晚上又被路子明约出去吃饭,厨房和冰箱都是形同虚设。
路子明反倒让他过上了正宗单身男人的日子。
就连同栋的邻居看到岳洋也有点惊讶,随即笑着问最近是不是特别忙,怎么很久没碰见你了。
“瞎忙。”岳洋压住上行按钮让邻居先进,低头向她八九岁的女儿打招呼,“瑞瑞多久没看到叔叔了?”
“好久了。”
岳洋刚要逗她说点别的,却有人伸手扒开马上就要闭合的电梯门,张开手臂架在中间:“hello,小妹妹。”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钟领向邻居笑着点头打了个无声的招呼,转向岳洋,“好久不见了。我请你吃饭怎么样?或者你可以请我上去尝尝你的手艺,我不介意。”
岳洋整条右臂都绷得发紧,却不能在邻居面前狠狠揍他一拳,他甚至勉强自己笑了出来,在钟领肩上友善地推一把走出电梯。
正是下班回家的高峰时段,小区人来人往,钟领偏偏在主道旁边停下脚步,笑着说你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吧,这么看着太滑稽。
“你来干什么?”
钟领低头笑了笑,再抬起头来眼里还是软弱的温柔:“怎么每次都是这句话?好不容易路子明不在,我当然要出现。”
他早就知道岳洋退圈的消息,一直想跟他见上一面却总是等不到,等到了又总有路子明在他身边。他有时也会等到十一点之后,等到岳洋房间的灯暗了再离开,毕竟他的目的不是想扰乱他的生活,他只是向挽回。
岳洋铁青的脸色让钟领觉得心寒。
“你不说话我就说了。”他说,“我爱你。”
“是,你是爱我。”岳洋冷笑,“就凭一句你爱我你就把我卖出去,你真是太爱我了。”
“我说过很多次,不是我干的,如果当时我没出现那你还是会被别人上了,我只是……”钟领抓着头发走开一步,“我只是没阻止,而且我把钱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倒春的寒风卷过,岳洋像浸在冰窟里一样全身颤抖,头也像挨了一闷棍般钝痛,这些事别人说上成百上千次他都无所谓,但他就是无法从眼前这个男人口中听到。
“你早就跟我是一样的人了,我们多般配。”钟领骤起眉头苦笑,“岳洋,你原谅过我一次,再原谅我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说完了?”岳洋撬开牙关问,“说完了就滚。”
“我陪你度过了最不好受的日子,我对你那么好,你也爱过我,”钟领说,“这些年我一直在向你道歉,我到底有什么比不过路子明?”
“我最不好受的日子是你造成的,是我一个人走过去的。”再次听到路子明的名字,岳洋居然浑身颤抖,他想笑,喉咙却只能发出干涩的摩擦声,“路子明是我朋友,他从来没做过超过朋友的事,别把他拉进你和我的烂事。”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趁他不在才来!”钟领猛地拔高声音,伸手指着岳洋的鼻子,“就是因为我不想在他面前跟你吵,我不想当他面揭穿你!你在乎他!我不想再伤你一次!”他的声音由于愤怒和嫉妒而发颤,钟领深吸一口气,单手捂住半边脸,“他没做过出格的事,那我又做过什么?我甚至连吻你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你那么单纯我根本不配。”他向他走出一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跟你在一起,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因为我已经受够了你的陈词滥调。”岳洋抽动嘴角做出一个机械的笑容,“我说过很多次,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会跟人结婚,而不是跟你这条滥交的狗一起舔一辈子伤口。”
这也是他的陈词滥调,每说一次都像在自己心里捅上一刀,那段过去是他一辈子抹不去的阴影,是他无法面对却又不能忘却的心病。
“岳洋,给我一次机会。”钟领抓住他的胳膊,“到你结婚我就放手,之前的时间留给我弥补。”
“从我面前消失。”岳洋抽回胳膊,“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这个人曾是他唯一的温暖,随后却以一种无耻的自私逻辑毁了他,以爱的名义。
“我不会放弃的,”钟领苦笑着后退,“岳洋,你明明爱我。”
岳洋受够了爱情。
三十、普通朋友
周仁从钱夹里抽出十几张百元大钞给自己的小舅子于飞,好说歹说总算打发他去楼下酒吧等,不忘对着背影叮嘱几句千万别闹事,狠狠叹口气关上房门顺手把钱包砸向狂笑的路子明:“你大爷!”
十六岁的于飞正是最让人头痛的年纪,全家上下没人镇得住,周仁这个姐夫跟他生呛几次也束手无策。周仁三天前把他绑在身边约路子明喝酒,转个身的工夫两人就无影无踪,几个小时后鼻青脸肿的于飞就死乞白赖地缠上了路子明,搞得周仁完全没机会和路子明单独相处。
路子明也确实不怎么想跟他独处。
“说吧,为什么不留在总部?”周仁黑着脸摸遍全身上下的口袋,最后摸出一片口香糖扔进嘴里,“放着这么大的便宜不捡你还是不是路子明?”
路子明不想留下的借口太多,其一就是为周仁着想,于会长虽然不低看这个女婿,但路子明的身份半公半私,风头又盛,很容易被拿来做比较,就算周仁自己不在乎,路子明也不会干威胁到朋友的事。
这一条当然说不得。
“老于这是试探我肯不肯给他干实事,”路子明说,“公司那边比总部更需要我,更何况在Q市更能体现出我的能力,要受重用就得慢慢来,我不着急。”
周仁以一种极度厌恶的表情盯着路子明,咀嚼的速度越来越慢,伸出两根手指勾了勾:“来一根。”
“不戒了?”路子明抽出根烟来给他。
“戒个屁,我从来没听说过抽烟能影响精子质量。”周仁吐掉口香糖把烟点起来,“我说,你在我瞎混的这几年都干什么了?以前没觉得你这么有心眼。”
被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说有心眼并不舒服,路子明也磕出一根烟点上,看着漂浮在空中的烟气沉默片刻:“我在Q市有放不下的人。”
周仁横他一眼:“你不是才离婚吗?”
路子明嘴角一弯,笑出声来:“是啊,要么怎么说是真爱呢。”
“操。原来你是这么个没出息的种,女人重要还是前途重要?”
“都重要。”路子明猛地推了周仁脑袋一把,“我刚才说的那句你没听见吗?我这也是从大局出发。”
“滚,我还不知道你。”周仁一肘捅在他腹部,“没有你找不到的借口。反正我劝你一句,别为了一时心血来潮把大好前途葬送了,要娶也娶我媳妇这样的。”
路子明只是笑。
他为了前途留在Q市是真的,为岳洋留在Q市也是真的,任何一个都不是借口。
他送走周仁和于飞,上楼用房间里的电话打给岳洋。
“你好。”
“你好,请问是岳洋岳先生吗?”
“……路子明。”刚坐起身的岳洋又躺回床上,单手盖住眼睛,“你装什么客服?”
他的声音里不带疑问,路子明再装也没意思,索性笑了:“我明天下午回去。”
“怎么?需要接机?”
“你想来也可以。”路子明说,“打电话是想问你点事,明天见面的时候告诉我答案,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问吧,不用等明天,现在就告诉你。”路子明不是甘心被蒙在鼓里的人,岳洋知道他还是介意着那些没能说出口的不堪。人总要对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他早就准备好了,没什么可隐瞒的。
“既然过得那么差,为什么还留在Q市?”
岳洋愣了。
他没想到自己志得意满的伪装早就被路子明识破。
岳洋坐起身靠在床头,抽出一根床头柜上放着的烟叼着点燃,路子明在电话那端无声无息地沉默。
学校里出了个同性恋的事当然会成为同学聚会的谈资,路子明不会不知道,接着是许文凯,钟领,路子明大概全都看在眼里,他只是一直没有说破。
岳洋一直以为自己在自欺欺人,其实该骗的人一个都没有骗过。
“因为落荒而逃太怂了,”岳洋掸掉烟灰,“我堵着一口恶气。”
“后悔吗?”
“后悔有什么用?我的事业和房子都在这。”
“我倒很庆幸你留在Q市,”路子明垂下眼睑,单手撑住桌沿斜靠在桌上,“不然我们不会见面。”
岳洋笑道:“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庆幸自己爱上一个男人。”
“但你不是我。”
路子明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异常地平静和认真,“你顾虑的太多,最后什么也得不到。”他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岳洋,不论你以前是为了谁留在Q市,我希望从现在开始成为你留在Q市的理由,就算作为普通朋友也好,我想让你高兴一点。”
“路子明。”
“嗯。”
谢谢你。
岳洋张了张嘴,最终没有把这三个字说出口:“上飞机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