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报应都该冲著他来的,就像这雪花,铺天盖地而来……
三十五
这一夜异常难熬,江永成翻来覆去的睡不著觉,王景荣的那些信件和日记就像梦魇压在他的胸口,令他呼吸困难。起来喝杯水,又全部窝在胃里怎麽都不肯往下走,没办法,他只好去卫生间抠喉咙直到吐得只能吐出酸水才作罢。
吐完并没有想象般的爽快,很久不犯的老胃病又瞬间袭来,疼得他呼吸困难冷汗不停得往外冒,这时手机又响了,江永成连去接电话的力气都没有,歪扭扭的坐在地上靠著卫生间的门框,手紧紧的捂著胃,大口的喘气。
外面的大雪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冰冷宁静的空间只留下江永成孤独的呼吸声。他不知道什麽时候被胃疼折磨得晕了过去,再次醒来一睁眼便是刺目的白色。此时凉丝丝的液体顺著手部的血管流到四肢百骸,刺鼻的消毒水味让他瞬间明白自己此刻正躺在医院里。
江永成环视了一下四周,第一个入目的人竟然是孟昭,他动动嘴,什麽声音也发不出。
孟昭见江永成醒了,放下手中削著的苹果,略带担忧的说:“你他妈死在家都没人知道啊,还好及时送来了,医生说你再晚点就有生命危险了。”
江永成想骂句放屁自己哪有那麽容易死,可是孟昭那张惹人厌的脸就在他眼前晃得他心烦,昨晚那些不安的记忆又涌了上来。
他现在不想接触到任何与王景荣有关的人和物,这让他恶心,便索性闭了眼不再说话。
孟昭也识相的闭上嘴,坐在椅子上沈默不语。昨晚他就要睡觉了,接到陆河平的电话,说江永成晕在家里,现在已经送到了医院,他还有一堆事儿没处理完,想拜托孟昭去医院照顾一下。
陆河平的语气客气而又冰冷,孟昭想起那天的尴尬也觉得愧疚,还没来得及思索就应了下来。直到他在发动了汽车在雪地中小心翼翼的开著,才意识到事情好像不大对。──他们真就像那天说的那样散夥了吗?
孟昭不敢往深里想,但是到了医院和陆河平见了面,才发现陆河平真是憔悴了好多,一直盯著江永成看,那眼神像是要穿透江永成的身体。
即使这样,陆河平离开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不舍,只是留下了一个信封说:“等江永成醒了把这个给他,电影的事让江永成找信中提到的这个人就行了,我都跟他们说好了。”
凭借陆河平的人脉,再偏门的电影的审查也不是问题,即使陆河平在B市没以前那麽风生水起了也一样。
孟昭攥著信封点点头,然後陆河平又说:“他醒了就告诉他我回L市了,别说是我送来的,就说我後来知道他住院了才过来看了一眼,见他没醒就走了。”
可是这些话孟昭没来得及说,信封也没交出去,江永成就又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江永成做了一场有王景荣的梦,王景荣那张被烧成碳的脸不停的在他梦里来回,他追著问为什麽要留下那些信件,为什麽不和他一起烧掉,王景荣却不回答,後来那张脸变成了陆河平的样子,他说了无数遍对不起,陆河平却在笑他活该,一转身的功夫陆河平又变成了王景荣,抓都抓不到。
梦境就这麽在王景荣和陆河平之间穿插著,他耳边朦朦胧胧的响起了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大夫大夫,你们快点儿,他又发烧了。”
“行了行了,你别在这碍事儿,快出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渐渐安静了,江永成也从痛苦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他感觉自己的手被温暖的力道攥住了,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这世界实在太不真实了,对著他皱眉的人竟是陆河平。
江永成觉得自己实在没脸见陆河平,扎著吊针的手又不敢从陆河平手里挣脱,只好任由他这麽握著。
只听陆河平那熨帖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给了你两条路让你选,你选了第一条,我会帮你实现它,然後我们就再也不见了,你说好吗?”
江永成听了顿感心酸,他想说自己改主意了,想选第二条路,但是他知道那已经晚了,他也没那个脸再去改变当初的决定,於是费力的点了点头,之後手上的温度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信封被塞到他的手下面。
“本来都没打算来的,所以这个就想让孟昭交给你。谁知道你又病重,刚才还抢救,呵,你这样我想不来都不行。不过,我明天就得回L市了,这次来就当见最後一面罢。其实我早知道你会选什麽,所以事情实际上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你去跟这人联系,他会帮你。”陆河平顿了一下又说:“如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坚持那个选择吗?”
江永成听见陆河平这样的一席话,心想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去改变还有什麽意义?可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唇部却被温暖的热度覆盖住了。他睁著眼睛紧盯著和他紧紧贴著的陆河平,酥麻感从唇瓣一直蔓延到指尖,那一瞬间,他很想抱住陆河平,没打吊针的胳膊都举了起来,却还是忍住了。
他不能这样,他现在没这个资格这样,路是他选的,此刻显然已经不可能再从陆河平身上所求什麽了。
虽然这个吻只是浅尝则止,单纯的四片嘴唇相碰而已,却足够让江永成记一辈子了。
“你不用回答我也知道,这麽些年来,我太了解你了。”陆河平起了身,话并没有说透。然後他又握住江永成没什麽知觉的手,说,“就说你傻,谁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你都分不清,要不是我……算了,说那麽多也没用了。我走了,好好养病,我们以後……就不见了。”
江永成想唤住那个决绝的离去的身影,想问问现在改变主意还来不来得及,可却无力抓住那只刚才还温暖著自己的手,也无法开口说出没脸没皮的要求。
江永成的唇上残留著陆河平的温度,手背还有被攥过的触感。而手下面压著的那个有点刺手的信封好像在提示他,他和陆河平真的就这麽完了……
多少年的关系,也抵不住一个自己最後的一个选择。窗外的世界白茫茫一片,望过去,就好像到处都是陆河平的影子。从小到大,陆河平人生的每个出现在他生命中的阶段都跟旧电影似的在眼前闪现,而陆河平对他说过的话亦是变得清晰无比。
──“江永成,老子做你的右手算了。”
──“你都不知道,你说你和孟昭没什麽关系的时候,我有多开心。我什麽都肯为你做,还有谁可以像我这样啊?”
──“江永成,我等不了了,我的人生再没有二十年了,不管你怎麽看我,该为你做的我也都做了,现在就只差你一个答复了。”
可一切都晚了,就在他知道那些毁灭性的真相之後,就连後悔的时间都没给他。
以前他总在心里祭奠那段被焚烧的爱情,可谁又给他时间祭奠他与陆河平之间几十年的牵绊啊……
就像陆河平说的,他的人生再也没有二十年了。
冬去春来,春节之後江永成的身体才算彻底恢复。随著天气渐暖,植物都冒出了绿意,人也像涅盘重生了一般,总算有了活力。只不过心口一直空了的那一大块是拿什麽补品都填补不上的。
早在出院前,王景荣的父母来医院看过他,那一双年迈的老人犹犹豫豫的一直想要道歉,可是张了半天嘴最终还是什麽也没说。
江永成那个时候已经不需要整天打吊针了,偶尔趁阳光足出去走走气色也好了些,可是手背被扎得千疮百孔却一直没有消失。当他握住那两双枯槁的手,他真的没办法去责备他们过去对他的隐瞒。
後来江永成回了家,彻底清空了关於王景荣的记忆,他把那些信和日记送回到了王家,烧掉了有关於王景荣的照片,就连王景荣出版过的书籍也被他捐了出去。他的生活中,可能以後都不会再出现那三个念了七年的字了。
鹭江别墅区内的植被彻底绿了,陆河平的屋子还是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江永成路过过几次特意往里去看了看,好像都没有新的住客搬进来,至於是不是像陆河平说的卖了出去或者卖给了谁,都不得而知。
《爱人心》拍完了大半年也要上映了,可以说一切似乎都变得有生机起来。江永成原本没想过要跟那个人联系,那人却在他出院之後主动找上门来,不由分说的就通知江永成准备资料好让片子送审。
审查意见出来的很快,那就是想上映就还得剪。
这样敏感题材的电影,赤裸裸的同性之间的亲密自然不可能被保留,最开始甚至连一个接吻的镜头都争取不到,後来在江永成放弃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麽尺度却一再被放宽。
江永成没多想也没多要求,原本这部他投入太多的片子早已不是他当初那般期冀的了,他接受了审查意见,不过在按要求剪完片子之後他一眼都没看过就打算接受李继的建议投拍新的电影了。
《爱人心》这部最初被赋予了太多关注、到了後来被抛弃过的电影,终於可以在暑季档上映了,摄制组的人们都很开心。江永成原本没打算投入太多心思在宣传上,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毕竟除了陆河平,其他投资商拿出来的钱也要有回报的。
於是,江永成带著主创和两位主演从B市的首映礼之後便展开了全国性的宣传。
那日,陆河平在母亲家吃了晚饭,点了根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无意间看到了《爱人心》的首映礼,操纵遥控器的手指便停了下来。
电视中的江永成非常清瘦,头发花白了一片,比过去不知道憔悴了多少。
陆河平刚要调台,却听到丁羽超说:“当初你非要对他那麽有自信,现在好了,人家的电影上映了,你什麽也没得到。”
陆河平扬起手要拍他,丁羽超缩了缩脖子,笑著凑了过来,帮著换了台。
“看看他那样子,你觉得他心里好受吗?我知道他想改主意,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也张不开那嘴。如果不让他吃点亏,根本意识不到我在他心里有多重要。”陆河平说。
“也不怕他以後恨你?”
“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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