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初升,灿若银盘,巧云风舞,星空皎洁。
江雪掀起车帘,遥望云月星辰,伴着渐渐弥漫的夜色神思。去年的中秋夜,她在从济州赶往京城的路上渡过。那晚,后来许她一生一世的人陪她饮酒赏月,做诗高歌。那时,心思洁净,她可以纵声欢笑,毫无负累。
“傻想什么呢?”南成远的扇子挑过她的发丝,调笑着问。
“没什么,有事吗?”
“天色不早,离下一座州郡还有三十里,我们是快马赶去,还是就地野宿。”
江雪跳下车,及目远望,看到一应车马行人陷于青蓝的夜色中。他们立身于黄土古道之上,两旁草木浓密,稼禾飘香,不远处有清脆的流水声传来。
星辉璀灿,月华似水,洒下缕缕银光,秋风清爽,吹动无边月色。此情此景,若能在荒郊旷野对月高歌、纵马扬鞭,定别有一翻意趣。抛开是非恩怨,痛快活一次,是人生最难得的乐事。可是,想依性而活好往往是人对生命的奢望。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会在生命的长河中激起或深或浅的浪花,最终归于平静。
“我们还是不要赶去州郡了,舟车劳顿,太累,就在野外歇宿吧!”
“好,飞花,传令车马靠到路边,别挡了夜行人的路。”
几个护卫修割杂草,在路边收拾出一片空地,把车马牵到空地上。他们刚准备稳妥,来到空地上,便有几匹快马飞奔而过,腾起一路烟尘。
南成远摇开扇子,扇掉灰尘,看着飞奔的健马,嘴角挑起清冷的笑容,笑问江雪,“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要到哪里、因何而往吗?你可以猜一猜。”
“猜一些不相干的路人做什么?我没兴趣。”
“他们是路人,却与你大有相干。”
江雪看到南成远脸上透着神秘,眼底浮现浓郁的蔑视,心不由一沉。跟她大有相干,又会是什么人呢?今日是北野榛的册封大典,难道与他有关?
“小女愚钝,请王爷明示,小女自会重谢王爷指点之恩。”
南成远用扇子敲着手,纵声大笑,“本王很喜欢你的态度,虚心求教,有一说一,不管大难临前还是春风得意,都沉稳熨贴,让人安心叹服。”
“多谢王爷夸奖,请王爷明示,有条件直说无防。”
“本王不是贪多无厌之人,一句话即可说明,能跟你要什么条件?呵呵,刚才过去的人马是沐家的死士,从齐越出发,八百里加急,去给沐家送信。”
江雪心内惊慌,从齐越王都到此地六百余里,沐家的死士恰是今天出发的。难道北野榛的册封典礼出了问题?沐家死士急着通报消息,此事一定跟北野杨和沐云霜有关系。北野杨为得王太子之位,多次加害北野榛,这次又有什么阴谋呢?
“一定是北野杨又施阴谋诡计,加害北野榛,太可恶了。”
南成远的表情就象刚吃过陈年酸梅,他撇了撇嘴,问:“你很担心北野榛?”
江雪惊忧流露,看到南成远的表情,不由微露得意,说:“他心存善意,品性淳厚,我确实很担心他。即使阴损如王爷,有一天身处险境,我也会担心。”
“你的话很不中听,但本王宽容为怀,对你还是心怀感念的。”
“但愿他平安无事。”
“你多虑了,若北野榛有事,北野枫会八百里加急来追我们,现在我们也收到消息了。北野榛没事,北野杨就不敢说了,你不担心沐家人?”
江雪信不过南成远的为人,却信赖他对事态的判断。她松了一口气,心底不由泛起几丝酸楚的无奈。在南日皇朝,沐家第一支持者是南宇涣,被逐出皇族,发配塞北,此生难见天日。第二支持者是太子,而花家是太子不二的支持者,太子对沐家只有利用和迫于强势的服从,却没有信任。
南宇沧横同世,沐家极拉拢,族长最宠爱的十小姐也只做了侧妃,从气势上输洛家一筹。三房嫡女是六皇子的正妃,这位六皇子却资质一般,非可造之材。支持北野杨,参与齐越夺嫡,又败给北野枫兄弟,还结下了北野枫这个强敌。
人们常说:选择不对,努力白费。江雪只能为沐家一声叹息,一个威威赫赫的强大家族,颓败也许就在转瞬间。沐乾柱对事态有强劲的掌控,却接连判断失误,一个族长选择支持者的失误,很可能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她暗叹几声,劝自己不要为无聊之事劳心,沐家已与她毫无干系,败亡毁灭也不会牵连她。紧绷的神经线突然放松,肚子开始不择时机的鸣叫。跟他们一起路宿荒郊野外,有坚固舒适的马车可以躺卧,她不担心。
可是,一年一度的中秋月圆夜,没有美酒佳肴,她可以将就,连块月饼都没有,她可以忍耐,可现在连吃什么知道,就真的令她心焦心碎了。
她回到马车上,看到冷香和暖香都抱着肚子窝在车上,正对着月亮流口水,她摇头皱眉。从王都出来,一应吃喝坐息都由卫队统一安排,短短几天,他们就养成了饭来张口的习惯。今日,出了齐越领土,卫队撤走,他们的吃喝成了问题。
“把装点心的袋子拿过来。”
冷香把袋子递给妫′,说:“九小姐,奴婢和暖香已经看过了,还有两块点心和一些碎渣。我们吃了碎渣,点心给你留着呢,水壶里还有水,你吃吧!”
江雪把点心捧在手上,噘了噘嘴,说:“没这么可怜吧?今天中秋节呢,你们吃点心吧!王爷那边肯定有吃的,我去跟他们蹭,顺便给你们带一些回来。”
“奴婢已经问过戏月姐姐了,他们忙着赶路,连点心也没备下,只有水。”
“那就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飞花也这么说,她还埋怨我们太娇气,耽误了行程,害她挨饿。”
“别理她,变态。”
江雪爬上车,捧着两块点心,想了想,不能饿着肚子睡觉。于是,她装好点心,跳下车,去找南成远等人。他们真没吃的吗?南成远有带兵打仗的经历,习惯野宿奔波,难道连一行人要路宿荒郊的吃喝都没考虑吗?
她把希望寄托在南成远身上,似乎觉得心底有了依靠。她加快脚步,肚子也不象刚才那么饿了。只要他们有吃的,她不介意威逼利诱,绝对有把握要出来。
南成远骑躺在马背上,脸色沉静犹如一汪沉潭,正望着明净的月亮神思瑕想。飞花和戏月坐在车辕上低声说话,看到江雪过去,飞花狠狠瞪了她一眼。十几个侍卫或骑在马上,或席地而坐,围在他们四面,时刻保护。
江雪慢步走近,甜甜一笑,轻声问:“王爷,今夜中秋,我们吃什么?”
没等南成远答话,飞花就气呼呼地跳下车,吼叫:“你还好意思来问,要不是你们三人拖累,我们早就赶到前面的州郡了,还用为吃住发愁吗?”
戏月忙劝住飞花,说:“我们也没准备吃的,先休息一会儿,再想办法。”
江雪斜了飞花一眼,面临吃食短缺,不想跟她浪费仅存的力气废话,只冷笑几声,说:“我们主仆好象没求飞花姑娘放慢速度与我们同行,是你自愿的。”
说完,江雪把装点心的袋子扔到地上,转身便走。她越想越气,活了两世,今生挣下亿万贯家财,中秋佳节,却在荒郊野外饿肚子,听起来象个笑话。
小时候,她常在野地疯玩,野生的菜疏瓜果到处都有,天上飞的、地上蹦的、水里游的都可以吃,从来没饿过肚子。现在,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太久,俗物缠身,负累于心,她早已抛弃了天真童趣带来的真正的自由自在。
流水声传来,她心头一喜,有水的地方很可能有鱼虾,可现在入夜天黑,怎么去捞?她决定先去看看,找到鱼虾,再考虑打捞的问题。
她来到荒草地,看到四周黑乎乎的,心里害怕,又回来叫上冷香和暖香一起去。三人互相牵着手,趟过荒草地,又穿过一片小树林,看到前面有一条很宽的溪流。溪流另一面,是浓郁成片的青纱帐,种满玉米,斜坡上还种着黄豆。
“太好了,我们到另一边的庄稼地。”
溪水不深,溪面上搭着几块石头。三人踩着石头穿过小溪,来到玉米地。冷香和暖香不知道玉米怎么吃,江雪却经验十足。她挑了一些嫩玉米,包去黄皮,让丫头抱着,又拨了几棵嫩黄豆,这些足够她们三人饱吃两顿了。
江雪长舒一口气,想了想,说:“你们把玉米黄豆带回去,告诉王爷他们也来采摘,再带几两银子过来,我在溪边等你们,快去快回。”
“是,九小姐。”
清溪澄净,月明中空,流水叮咚,虫蛙争鸣。
江雪找了一根树枝,在庄稼地里写下了一行字,大概意思就是采摘了玉米黄豆,付上银银,权当交易。写完字,她又掰了一堆嫩玉米,堆在溪流旁边玩水。
她站于溪边,吐纳呼吸,摇臂高呼,尽情享受别有意趣的秋夜风情。溪流里没有鱼虾,跳跃觅食的青蛙蛤蟆和窸窣穿行的仓鼠长蛇却见了不少。
一个黑影浮在溪面上,慢慢向她靠扰,江雪不由后背发冷、头皮发麻。一阵凉风吹过,溪面升腾起惨淡的雾气,在黑影的映衬下,月光霎那间变得惨白。江雪双臂抱胸,尖叫一声,拨腿就跑,黑影跟着她飞快的游移,就要把她包围。
江雪宽慰自己不应该害怕,她本身就是借尸还魂,世间还有比她更恐怖的鬼吗?她定下心神,喘了一口气,一股熟悉的清冽雅香传来,她顿时气急咬牙。她停住脚步,黑影也停止了飘移,她突然弯腰,抓起一把泥土向头顶一侧扔去。
“你胆子不小。”
“你神经病,讨厌。”
南成远从河坡上滑下来,跃到她面前,解下黑色披风递给她,说:“披上。”
“我不冷。”
江雪扯过披风,抱在怀里,不穿在身上,还有别的作用。冷香带着飞花和几个护卫向溪边走来,江雪迎上去,告诉他们如何挑选采摘。冷香递给她几块碎银子,她掂了掂份量足够,她解下汗巾,包起银子,挂在玉米秸上。
“你这是干什么?”
“一谷一粟当思来之不易,跟你说得通俗些,农民伯伯很辛苦,尤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