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觉的拿哥跟自己做比较,从小到大他面临的心理压力不比我少,他以坦然的心情走到现在,我却选择偏激的视角、戴着有色的眼镜看一切。
真的,无法肯定哥和我的态度究竟谁对,唯一能确定的是,我比他不快乐。
为什么?
是、是了,我一直不断在斤斤计较谁做错了什么、谁行了不应该的事,我陷在剪不断理还乱的泥淖里,自以为可以找出真正的公理正义……
世间事若能纯以单一标准来横量,是非黑白当然一目了然,只可惜,任何事只要牵扯上人类的七情六欲,就开始冲撞出各种标准,道德之外的、道德之内的,伤口后面都藏着各人的爱恨情仇。
所以,这里人信奉的小乘佛教里强调着,之所以还轮回到此世为人,正因为前世的罪愆未了、情缘难断──好几世都还不清的感情债,我又为何强求在这世短短的生命里分个明白呢?
呵呵,都是我在庸人自扰。
情感的轮回是沙漏,沙滴完了翻个方向又是一个新开始;沙依旧是同样的沙,不同的是时间持续飞掠,以往我只是无助的任沙漏在眼前慢慢流逝,现在,我选择打破,不让它影响我。
打破了沙漏的玻璃瓶,我要抛开这疆界,我是沙,我要飞扬去冒险。
……………………
离秦钧回台湾也近两个月了,公司的业务如常,不会因为我的思潮汹涌而影响,下游的生产线也运作正常,把秦钧上次订单里要求的样品完成后,品管部门的人做过例行性的检测就以国际快递寄到台湾供质量确认了。
就是第二天下午,秘书转接了一通电话到总裁办公室,哥接起来,用英文向对方打招呼,面色不善。
「……寄出的样品我们都再三测试过质量,尺寸误差也都在订单注明的容许值内……秦经理,你真的确定手上的样品是我寄给贵公司确认的那一份?」
秦经理──熟悉的称谓──我立即由办公桌上抬头,紧张的看着哥。
秦钧他……在电话的那一头……
「……那么,秦经理,也请把你们的检验报告传真过来,若真是我们的技术部门出了问题,我会立即赶工,一个星期内提供新的样品……」
哥严着脸与他交谈。
「……想与我弟弟说话?他不在,我放他三个月的假出国去玩了。」哥哥说谎不用打草稿,还说的理直气壮。
不过,秦钧真想刚我说话?他会说什么?可惜我没有机会知道答案。
哥后来重重摔上电话筒,气愤的说:「那个姓秦的明明是找碴!这批样品我亲自跟品管部的经理看过,一点问题也没有……可恶,南部的工厂已经把三条生产线空了下来,就等对方确认后开工……这样多拖个一两天,公司得损失多少金钱?」
我恍然大悟,秦钧果然还是秦钧,为了逼我出面,用上了这种不入流的招数。
他等着我。
哥犹自愤恨,吩咐了品管处把寄给台湾的同一批样品送上来,没多久,电镀上锌的螺丝螺帽就摊开在哥的办公桌上,银白色的小物闪出晶亮的光泽。
就着品管经理带上来的工具,哥正要重新量过微尺寸,我过去挡住他的手,说:「……哥,不用量了……」
哥愕然,不懂我为何这样说。
「这一批样品没问题,那三条生产线你尽管吩咐他们开工,明天我亲自去台湾送样品给秦钧……我会搞定的。」
哥刷的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气势汹汹,把旁边的品管经理给吓了一大跳,然后哥要他先离开,看来有私人性质的话要跟我说。
「仁煜,你看不出来姓秦的在耍阴吗?不行,我不让你到台湾去!」等经理关上大门离去,哥大声对我说。
「我知道……哥,这的确是他惯用的手法、目的就想要我出面……可是,我也想见他……」我说。
哥有些慌,绕过办公桌来到我身边,脸上布满焦急:「……你忘了那家伙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事?要是他再一次发狂,我不在你身边,谁保护你?」
「我已经不认为自己是受害者,所以,没人能伤我……」我说:「……哥,这次,我要主动去台湾,把话给讲清楚……我不要再逃了……」
「你……」哥很讶异:「你不是说不恨他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咬咬唇,说:「……哥……如果我爱他,爱情随时可能淡薄,可是,恨一个人却不同……我过去三年里天天天天憎恨着他,恨到将他整个人都深深烙印上了心头……忘不了、丢不掉……」
哥寂然了,只是用复杂的神情看着我。
「我也知道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会比较好,可是,办不到……跟他在一起的那两年,他的声音、体温、甚至是味道都已经成为萧言季的一部分,而萧言季,一直躲在我心里……
……我居然……花了一年多才了解这个事实……」我苦笑着说。
「你打算原谅他?」哥沉静的问。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只是这一阵子,我有了许多疑问……我想去问他,而他……也等着我去……」我轻轻的,说。
「你跟他之间……究竟牵扯着什么?仁煜,那种人的个性太强烈,不小心的话,你又会被他伤害!」
「我知道啊,可是,我不打算被他伤害,因为我想通了,能伤害我的只有我自己。」我微微一笑。
哥的眼里开始蓄满着忧伤──同一种忧伤,我最近看的太多了,看到自己的心头宛若刀割。
办公室没别的人,我抱住他,说:「……哥,男女之爱,可能只维持个几天几年就淡了,可是兄弟之间的情分有血缘的羁绊,一辈子无法抹灭……
哥哥震了一下,也抱紧我。
「……我很自私,我想跟你维持一生一世的兄弟之爱……」我继续说。
他发呆了好久,然后,笑了:「……对,仁煜,你说的没错,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所以,等你哪天又甩了秦钧,就回来泰国,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想逃26
飞机上,我有很多的时间来思考,胡思乱想本来就是我一直戒不掉的习惯,所以我可以深刻的体会什麽叫做想的愈多、烦恼愈多。
这世界上,爱我的人有三个:爸爸,哥哥,和秦钧──可是爸跟哥总是透过我看著妈,只有秦钧爱的是我这个人,不论我是萧言季、还是萧仁煜。
爸爸现在用他的後半辈子陪著大妈,姑且不论他赎罪的行动有没有意义,至少大妈实现了独占爸爸的欲望。
哥哥却比较麻烦,我若是继续待在他身边,他永远无法从渴慕妈妈的情感中跳脱出来;我离开,可以给他更宽阔的空间,别为了我而困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错过属於自己的美好姻缘。
我只会让他的眼盲目。
至於秦钧,我在一年多前离开他之後,就开始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完整──或许答案已经在我心里,却又不敢确定──我想或许见到他之後,就能清楚心里真正少的是什麽、要的是什麽……
我还曾经对自己说过,要当个拿回自由的鸟、不要任何人束缚我的翅膀、勒住我的脖子,所以我要逃,逃开有他呼吸的那块土地、要随心所欲的做回自己。
但是,花了三个小时的飞行航程,我居然又回到了一年前仓皇逃离的台湾。
於高雄小港机场下机後,我提著简单的行李,招呼了计程车往Shung
Shing贸易公司去。秦钧的公司位於高雄市中心,很好找,听他说买下了某栋商业大楼的六个楼层,纯做办公之用,另外还搜购了附近工业区的几个大型加工厂,事业听来是蒸蒸日上。
看来被家里驱逐对他而言不是危机,反而是他事业上的一个转机。从前我老是听他抱怨家族里的长辈们思想迂腐,让他绑手绑脚的不好做事,如今他跳脱出来,算来也是给了他一展长才的机会。
是福是祸,还是得靠自己转心转念才行。
照著地址,我来到那栋办公大楼……看看秦钧的名片,这家公司位於三到八楼,我先按了三楼的电梯,对接待处的小姐讲明来意。
「我是泰国萧氏企业的总裁特别助理萧仁煜,跟贵公司有合作的关系,虽然没事先约好,还是麻烦你安排我见秦总经理好吗?我带了新一批的样品要供他确认。」
递过自己的名片,我洋洋洒洒的说,其实心里忐忑不安。
如果他不在、如果他出差、如果他已经不想等我了……
接待人员仔细的检查了名片,不过,可能是我没事先预约的缘故,她面有难色的说:「……秦总经理很忙,样品的事也一向都交由品管经理来处理……还是我带你到品管处?」
「不,我就要见秦总经理。你跟他报我的名字,如果他不愿意见,我会立刻走。」我微笑,却态度强硬。
听我这麽说,接待小姐立刻拨了分机:「……总经理,是,有位自称是泰国萧氏公司来的先生带了样品要给你……是,一个人……名字?萧……萧仁煜先生……咦,总经理?总经理?喂……」
接待小姐愕愕的挂断电话,歉然的对我说:「萧先生,对不起,总经理突然挂了电话,所以……」
我的脑筋空白了好几秒……他拒绝见我……
叹口气,我对她说:「没关系,我了解……谢谢你,再见……」
维持著淡然的表情,可是,我的胸口突然间变的空空荡荡、好像被掏空了,站在平滑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的,只剩一座躯壳。
事情终究朝另一个方向行进了吗?也好,也是一种解脱,对我……
背後的电梯当的一声响起,我转身,电梯门开启,看见气喘吁吁的秦钧站在电梯里,睁大眼看我。
我也看著他。
几秒钟之後电梯门要阖上,这让他从失神中惊醒,手忙脚乱的掰开电梯门,随即向我冲过来,也不顾四周有许多自己底下的员工正在看著他──
他失态的抱住我,大声喊著:「言季!」
刹那间所有失去的东西又重回我心底,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