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就靠着墙壁看着他,也不说话。他以前的确是去看过心理医生,不过他的问题也不止这点了。
宋云村感觉柳州还是有点戒备他,他打算说点自己的事情来缓解这种尴尬。他从他的家庭开始讲,和妻子如何相遇,感情不深等。说了一段,他感觉到了无趣,因为这套言辞听起来很像一个典型负心汉,即使他觉得自己说得都是真心话。
他换了方向,开始讲自己念书的时候。表达了对青春年代的怀念和对柳州正处在最好年纪的羡慕。
“我念大学的时候,看起来就和现在一个样了,少年显不出年轻,年纪大了也显不出老。别人都评价说,我这种长相的男人就是越老越吃香。”
柳州没说话,听他说。宋云村自己也感觉这话说得有点大言不惭。
“你长得挺有味道的,就是皮肤差点。”柳州说。
“我读书的时候皮肤很好的。”宋云村为自己辩驳,“就是有点黑。不过男人也不用那么白。”他从柳州的脸扫到脖颈上:“你小子倒很白。”
“我是混血种。”柳州说。
“真的?混哪国的?”宋云村将信将疑:“你看起来不像混血儿啊。”
“我外婆是德国人。”柳州快速地眨动着眼睛:“你没发现我眼珠子颜色比较浅吗?”
“没有,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眼睛好大。”
“你眼睛也不小啊。”
宋云村笑起来,觉得这个对话有意思。他小时候的确一直被人称赞浓眉大眼很精神,但到了这个年纪,很少有人再会这么具体地评价他的五官了。
“你肯定从小都挺幸福的,没什么烦恼。”柳州要么不说话,要不就突然杀一枪新的出来。
“何以见得?”宋云村弯起一边嘴角,他很喜欢听别人对自己的观察。
“家境好,没心没肺长大,感情没受过挫折,当老板也很顺利。”柳州一条一条总结着,然后下结论:“所以你精神很空虚。”
宋云村咯咯咯地笑起来,转开脸笑得肩膀都一耸一耸的,觉得让个小孩子这么评价自己真的挺好笑的。
他抬起头,笑容还刹不住尾:“我怎么就空虚了?”
“你拉着我聊天,你还不空虚吗?”柳州理所当然地说。
“这当然是因为我挺喜欢你的。”宋云村逮着这句话的由头,半真半假地说道。
柳州看着他,撑着地面爬了起来:“我不喜欢你。我走了。”他在床尾找到了自己的鞋子开始换。宋云村还在逗他:“我喜欢你就行了,没人规定你还得喜欢我呀。”
柳州换好鞋,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宋云村。
宋云村摸出皮夹拿了一百块,一定要塞给柳州做打车费:“我就不送你了。”
柳州轻笑了一下,宋云村立刻感觉老脸发红。
柳州用两根手指尖捏着那张人民币:“行了你休息吧。”
“你什么时候回去?”宋云村在柳州背后喊:“你要是明天走的话我可以捎你。”
“我乘火车。”
“我捎你好了嘛。”
柳州简短地回了一下头:“我喜欢火车。”
“几点的票?”
“还没买,明天到现场买。”柳州晃了一下手上的人民币:“谢啦。”然后拉开房间门,很快他的脚步声也从走廊里消失了。
宋云村躺回到床上,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八点二十五分。他觉得此刻的内心十分满足,没有来由地祥和宁静。
但是当天夜里他却失眠了。和柳州短暂的一晚上的相处,对深夜的他来说犹如麻醉剂过了时效。当夜幕降临,城市的灯光匍匐在地面上,顶上苍穹是一片深暗。他安静地伫立在大窗的一侧,那些有关经济问题的忧郁更加凶猛地缠绕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
☆、干亲
第二天一早,宋云村出现在了火车站的肯德基里,一边喝早餐粥一边给柳州发短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在火车站等他了。
这么做其实没什么原由,但和心血来潮相比,他更多了点坚决的意味。翻来覆去的夜晚,翘首期待黎明,就是因为黎明来临时就可以做这样一件让人吃惊的事情。他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那孩子的反应。
大概等了两三个小时,到手表的指针过了十点,他的心情又出现了变化。预感对方不会再给他回信了,有可能早就看到,然后骂一句傻子,其实人早已经走掉了。
宋云村觉得一清早赶来蹲肯德基店的自己的确像个傻逼。
身边的旅客迎来送往,宋云村去店外买了份报纸,然后又坐了回来。他把一遍报纸翻完了,无事可做,只好再翻第二遍,把那些他不感兴趣的新闻和版面也读一读。终于这次,手机响了。
柳州主动给他打来了电话。
宋云村接了电话,然后一边习惯性地叠起报纸,跟柳州确认了碰头的地点。
他赶过去的时候,柳州正在自动售票厅的门边,看见他就转身先进了厅里。
宋云村进去的时候大厅里人头攒动,每台自动售票机前都排着长队。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柳州。
柳州有点欲言又止,但索性又不说话了。宋云村知道他想问点什么,但又不希望他问出来。问他干嘛一清早等在这里呢?他自己都不明确答案,临时组织语言说出来的话一定很空洞,显得没有水平。
然后宋云村突然想到了,如果柳州问的话,就回答爱上他了。这个方法好。
不过柳州还是没有问,好答案没有用武之地。
他另起话题和柳州聊了几句,问他吃没吃过早饭。柳州说没,宋云村说我在肯德基吃的,一会儿时间有多的话再过去坐会儿。
等他们买票的时候,柳州问宋云村要身份证,宋云村掏完身份证一定要掏皮夹,买票要用他的钱。本身票价也没多少,柳州就用两根手指从宋云村的皮夹里抽钱出来。
宋云村斜着眼睛想看柳州的身份证上的名字,但眼珠子都快飞出去了还是没看清,只看到两个字,然后的确姓张,右边那个字怎么也认不清楚。
最后他就不虐待自己的眼球了,直接光明正大伸手去拿柳州的身份证:“你叫什么名字?”柳州也果然没有像女孩子那样捂着不让人看。宋云村把他的身份证拿到眼皮子底下一看:“嗯?这什么字?”
“回去查字典。”
柳州一边往自动售票机里塞钱一边说。
宋云村掏出手机用笔画输入法查了一下:“衎啊?我还以为读衍呢。张衎没有张衍好听啊。”
柳州把车票递给他,没好气地说:“为什么你的话总是不太中听。”
出来的时候宋云村问柳州:“那你为什么叫柳州?”
“什么柳州?”
“你在小帅会所登记的名字不是柳州么?”
“哦,”柳州反应过来了,“我老家在柳州。”
宋云村被噎了一下:“这也行啊。你要是北京人是不是就叫北京了,柳州真是躺着也中枪。你说你干点光荣的事,比如当明星,取个艺名叫柳州,也算为家乡争光……”他说到一半柳州停下了脚步,右手向前做了个请的动作。
请他先走,慢走不送。
宋云村合上了嘴巴,嘿嘿一乐:“你还闹脾气了?”
柳州受不了这老男人的自以为是了:“大哥,我们没熟到这地步吧?”闹脾气也不和你啊,你谁啊。
宋云村表示投降,做了一个电影里学来的动作,给自己的嘴巴上了道拉链。也没把柳州逗笑。
跟着他往候车大厅走的时候,宋云村感到了自己的无聊和嘴贱,但同时认为这孩子太一板一眼了。
上车后气氛有点冷,直到宋云村强行把柳州拉去餐车,张罗着两个人都选好盒饭坐下来开吃了,空气才随着餐车的热闹开始回暖。
“不吃盒饭你中午打算吃什么?”宋云村问。本来柳州不肯来餐车吃饭。
“我带了压缩饼干。”
“嚯,那多难吃啊!”
“难吃吗?葱油味的我一直很喜欢。”
“哦那种改良的……”
宋云村把一根盒饭里的牛肉条塞进嘴里嚼了一下,嚼不动,又使劲嚼了两下:“这也太老了……”他将牛肉含在口中品味了一秒,皱起眉头:“而且除了咸味就没有别的味道了。”他又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尝了尝:“卧槽这哪儿值35?”他抬眼去看柳州的盒饭,柳州一边吃一边看着他一惊一乍的表演。
“你这好吃么?”
“不好吃。”柳州条件反射地回答,然后补充了一句:“没有压缩饼干好吃。”
“槽,”宋云村骂了一句,“我还不如和你去吃压缩饼干呢。”
柳州沉默了一秒钟:“只剩一块了。”
宋云村本来想嘲他你这什么人啊居然还敢说我说话不中听。后来一转念,他问:“如果咱们在沙漠里迷路了,你就剩一块饼干,你愿意分我一半吗?”
柳州眨巴着眼睛,说:“我现在也不愿意啊。”
宋云村放下筷子,两只手悬在桌子中央,朝柳州比了个狠掐脖子的动作。
柳州终于笑起来,笑完他说:“我能问一下你几岁了么?”
虽然知道柳州这不算好笑,但他还是有点高兴逗乐了对方。
“你猜?”
“不说算了,我最讨厌猜。”
“三十八。”宋云村马上缴械投降。将心比心,他扪心自问,这种类似“你猜”的反问确实无聊透顶。
他感觉自己年纪有点大了,所以不好意思:“是不是很老?”问完他有点后悔,万一柳州直接说是他都没地儿找台阶。
柳州没接他的话茬,只说:“我还当你十三岁呢。”
宋云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然后他才意识到柳州在嘲他幼稚。他还在念书的时候,大概是十几年前,的确有些同学送给过他类似“孩子气”“幼稚”的评语。
他回忆了自己刚才的空中卡脖子动作,顿时有点脸红了。什么叫得意忘形,就是得意才会忘形。
宋云村觉得该把中年人的形象捡回来。
回到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