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杰?”
“既然季灃兄不在,那就不打扰了。”
那边徐来礼貌地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外面起风了,风吹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高锦杰无助地站在客厅中央,像是被什么钉在那里,一步也挪不开。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他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依然呆站在那里,直到那人站在自己面前,他才慢慢转动了下眼珠,回了回神,嘶哑地道:“你来做什么,又是来杀我这个汉奸的?”
薛明骅四下看看:“我来找翊君的,他下午问我要了一把手枪,我越想越不对劲。”
高锦杰猛然揪起对方的衣领:“你干嘛要给他那把该死的手枪?”
薛明骅大力推开他:“你能不能冷静点,到底出什么事了?”
高锦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或者,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还是薛明骅先冷静下来,拉着他坐在沙发上:“下午,翊君拿着枪离开后,我才想明白的,其实你根本不是汉奸,否则翊君不会那么死心塌地跟着你。”
高锦杰冷笑了两声,还是什么也没说。薛明骅扳过他的肩膀让他面对着自己:“你急死我了,究竟怎么回事?”
“翊君为了救我,杀了宋岩,被他们抓了。”
薛明骅一下站起来:“那你还呆在这儿,怎么不想办法救他?”
“能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高锦杰木然地说着,转念想到了什么,坐直身体:“明骅,你能救他不是吗?你们人多,而且有枪,可以去保卫局把他救出来。”
这下轮到薛明骅发呆了,过了半晌,他才苦笑道:“你太高估我们的能力了,其实你上次说得对,我们充其量也就是在日本人和汉奸身后开开黑枪而已,就我们这点人马,连保卫局的大门都攻不进去。”
高锦杰重新靠回沙发背,两眼无神地看着空中某处:“那你快点走吧,他们随时可能来抓我,别到时连累了你。”
“你在说什么屁话!”薛明骅看着高锦杰惨白的脸色:“再想想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只有最后一条路,我去自首。”
“你疯了,就算你自首,日本人也不会放过翊君。”
“我知道,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翊君处死。周佛海说他没可能为个戏子去找日本人,如果我把自己搭进去,也许他只能出面了。”
薛明骅还想说什么,阿芬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二少爷,我都听到了,是不是……”
高锦杰不大耐烦地掏出一张钞票塞给阿芬:“你去给我买两包烟来。”
“可是现在烟纸店都关门了。”
“百乐门边上有家店是日夜都开的。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等阿芬离开,高锦杰又赶薛明骅:“你也赶紧走,反正什么忙也帮不上,就别杵在这里碍我眼了。”
薛明骅可不是阿芬,没有那么好打发的:“你不是和唐生明的关系也不错吗,去找他。”
“还用你说,我当然找过了,他人还在南京,就算肯趟我这浑水,今晚也来不及了。”
薛明骅沉默了,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引擎声,高锦杰立刻反应过来:“你他妈赶紧走,从后面翻墙离开。”
“我……”
高锦杰揪起薛明骅的衣领拉到窗子前面,打开窗户毫不客气地把他掀了出去:“快滚!对了,替我照顾阿芬。”
看着薛明骅的身影从后墙翻过,高锦杰轻轻关上窗子,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还没有喝完,中岛就带着几个便衣闯了进来。高锦杰抬眼看看出现在厨房门口的中岛:“这么晚了,中岛君还有闲情逸致来我家做客?”
中岛阴沉地盯着高锦杰:“你知道么,宋岩死了。”
“哦。”高锦杰平淡地应了一声。
“有人看见下午宋岩和你一起离开的。”
“对,我们一起去了大都会,不过一进去就不见他人了。”
“他被人打死在江宁路的一处民宅里,凶手已经抓到了,不知道高先生有没有兴趣去见见这个人?”
高锦杰的语气还是没有太大波澜:“好啊。”
中岛也含义不明地笑了笑,后退了一步,有人上来,给高锦杰带上了手铐。两年来高锦杰无数次设想过一旦自己暴露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居然丝毫都不紧张。
汽车驶离愚园路往曹家渡方向开去,但到了原先的76号总部现在的保卫局上海分局门口,却没有停车。高锦杰略感诧异,难道傅翊君不是被关在保卫局,而是被押到了宪兵队?但这也不是去宪兵队的方向。
汽车继续往西北方向拐上中山路,又一直向西开去,穿过一条铁路,驶离大路,开上一条土渣路,最后停在一片树林旁。有人过来打开车门,拉着高锦杰的手铐把他拖下汽车。
月光透过树叶照下来,可以清晰地看到树林间的小路,几个人押着高锦杰,从小路穿过去。期间没有一个人说话,耳畔只有风声和树叶吹动的声音,鼻息间满是树木的清香,还有潮湿土地独有的泥腥气。
直到此刻,高锦杰都不大明白中岛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很早就听说过76号在沪西有个刑场,莫非自己真是被带来这里处理掉?似乎又不太像,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中岛哪里肯放过深挖下去的机会。还好树林并不大,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前面影影绰绰的灯光。
等走出树林,高锦杰看清楚了,面前的空地上停着几辆汽车,车前的大灯都开着,所有的灯光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人被绳子反绑着,跪在一个已经挖好的大坑旁,在他身后,站着一排行刑队。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气从高锦杰脚下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浑身僵硬到半步也挪不开。
身后有人不大耐烦地推了一把,高锦杰才像是刚从梦中惊醒一般,踩着松润的土地,飞快地朝那个人奔过去,半路因为踩进一个土坑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眼看就要到大坑边了,两支长枪架在一起,拦住了他的去路。
因为是逆着光,高锦杰看不清那个跪着的人脸上的表情,但他看到了他白衬衣上纵横交错的鞭痕,还有他脖子上的血迹。高锦杰顾不得许多了,推开枪还要往前冲,两个人上来拖住了他,他用力挣扎着:“放开我!”
大坑边,傅翊君也动了一下,随着身后两声拉枪栓的声音,他咬着嘴唇绷直了身体不动了,直直地看着高锦杰。这边高锦杰也停止了挣扎,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两条腿几乎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好半天才转过脸,看着中岛:“你到底想怎么样?”
四十六、中岛慢条斯理地掏出香烟,旁边有人过来给他点上,他吸了一口:“很简单,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就和他一起死在这里,反正那个坑足够掩埋两具尸体。”
高锦杰反问道:“是不是我说了,你就能放了他?”
中岛嗤笑一声:“你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本吗?”
高锦杰看着跪在那里的傅翊君,沉默了。他决定自首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想好了,大不了和傅翊君一起死,可当真正面临这一刻的时候,他才知道他多么想和傅翊君一起活下去。无论如何,他也要尝试着赌一把。中岛耐心地抽完了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一抬下颚,那些行刑队的人立刻举起了枪。
“不,等等。”高锦杰粗重地喘息着,再次转向中岛:“我说,但不能在这里。”
中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高先生什么意思?”
高锦杰低下头想了想,而后做出一副决然的表情:“因为涉及的人物很有权势,只怕中岛君也惹不起,就算到时你放了我,估计我也会被灭口。这里人太多,难免会走漏风声。”
“高锦杰,你别跟我耍花样。”中岛做了手势,那些人才放下了枪。高锦杰稍稍松了一口气:“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能耍什么花样。再说,你要是想处死我们俩,随时都可以。”
中岛沉思片刻,回头低声吩咐了两句,然后转过头紧紧盯着高锦杰:
“我们丑话说在前头,一旦我发现你提供的口供是假的,傅翊君会死得更惨。”
高锦杰的肩膀似乎都垮了下去:“我知道。”
两分钟后,高锦杰被重新带回了树林边,推进了停在那里的囚车里,紧接着,傅翊君也被人架着扔了上来,跟着上来了几个便衣,荷枪实弹地守在一旁。高锦杰不顾这些人的存在,跪在车厢里,想解开傅翊君身后捆着的绳索,可惜那些扣绑得很死,而且他戴着手铐,行动也受了限制,根本解不开。傅翊君身体冰冷得有些僵硬,额头却烫得惊人。高锦杰没法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索性从他头顶环下去,把对方单薄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汽车开动了,很快就回到了大路上,路灯的亮光忽明忽暗地从车厢的铁栅栏照进来,投在他们身上。高锦杰拥着傅翊君,在他额头上吻了两下,“翊君,别怕。”
傅翊君跪靠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身上的伤,疼吗?”
傅翊君又摇摇头。高锦杰怕加重他的疼痛,稍稍松开了一些,忍不住又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他喃喃地说着,与其说是安慰对方,不如说是安慰自己,虽然暂时把傅翊君从刑场那个可怕的地方带离了出来,但他很清楚,下来他们将要面临的境况一点也不容乐观。
去时的路那么漫长,回来却很短暂,高锦杰还没有把傅翊君的身体暖热,囚车便停了下来,高锦杰只能放开他,让士兵带下了汽车,直接带进原本属于他的办公室里。
中岛把一杯热茶放在高锦杰面前,比起在刑场上的强硬,态度缓和了不少:“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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