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你早点儿睡觉去吧。我和你林阿姨好多年没见了,要聊一会儿再去睡。”
其实柱子听到王芃泽的那句话时,心里也难受得不行,一听王芃泽这样安排,赶紧站起来向房间走去。林慧珍跟了上来,要去房间帮柱子铺被褥。
林慧珍在地板上铺了一张床单,又铺了一床褥子,仔细地抻平了,再铺上一张凉席,正要站起去拿毛巾被,看到柱子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柱子你在想什么?”
柱子问:“林阿姨,你说你和我叔以前也遇到过狼?”
“那是以前我们下乡劳动改造的时候,我干农活儿太慢,你王叔叔就帮我一直到天黑,结果回村的路上遇到了狼。你王叔叔一直护着我,护了一路。”
林慧珍拿出毛巾被,丢在地铺上,坐下来撩着乱了的头发,若有所思地道:
“你王叔叔那时候年轻气盛,不管多么危险的事都敢挺身而出。可是鲁莽归鲁莽,这辈子肯为我舍身而出的人,就这么一个了。”
林慧珍随手带上门出去了。柱子哪里能睡得着,耐着性子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后,爬起来,耳朵贴向房门,仔细地听外面的动静。
声音太小,含糊不清,柱子猜测王芃泽和林慧珍一定在聊年轻时候的事情,聊了很久。最后柱子困了,正想走回来睡觉,突然清晰地听到林慧珍问了一句:“就是说你没有把情况给柱子说清楚?”
柱子很惊讶,紧紧贴近房门仔细听。但是后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似乎王芃泽在警告林慧珍要小声。
很晚了,王芃泽才进来睡觉,熄了灯,挨着柱子躺下后,把柱子的毛巾被重新盖了盖,然后侧躺着,头枕在手臂上,借着窗外路灯的光看柱子的脸,似乎并不想立刻就睡。
柱子睁开眼睛,看到王芃泽的双眼有些浮肿。
王芃泽惊讶道:“你没睡?”
柱子本来想问王芃泽有什么事没有给自己说清楚,可是转念一想,王芃泽一定有不便说的原因,再说自己偷听别人谈话也不光彩。想了想,问了另一个问题:
“叔,你以前护着林阿姨的时候,有没有被狼咬伤呀?”
“没有。”
“那搏斗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柱子强行拉着王芃泽的胳膊要看有没有伤疤,王芃泽笑道:“那只狼根本就没扑过来,我和谁搏斗去。”
柱子又问:“你为什么在那么危险的时候护着林阿姨,你们关系很好么?”
王芃泽望着幽暗的天花板,在房间的微光中,他脸上浅浅的笑意仿佛陷入了回忆。
“你林阿姨,当年是我的淑?布里迪赫德。”
柱子身子一震,匆忙把手从王芃泽的胳膊上缩了回来。他如陷冰窟,瞬间从王芃泽的身边落向一个无底的深渊,而那张原本熟悉的脸越发遥远起来,陌生得似乎他从来就没有看清过。
柱子用右手拿住自己的左手,尝试着把左臂扳平,一次,两次,三次……右手松开,左臂又弯了。从肘关节到手掌,毫无力量,软软地翘着。他又扳了一次,右手松开,左臂立即弯回来。柱子想笑,他觉得这样很滑稽。
收割麦子的时节,六月,柱子娘第一次发觉柱子的左手是个严重的缺陷,柱子小小年纪时已是家中主要的劳力,割麦子速度飞快,赤着上身在炙热的炎暑中弯下腰去,再直起身来,已经割空了大片的面积;可是如今,柱子的左手在前方抓来抓去,总是不能准确抓住焦黄的麦子,一会儿工夫,汗如雨下。
柱子爹说:“柱子你别割了,你去捆麦子吧。”
柱子娘停止割麦,站立着盯着柱子看。
柱子把割倒的麦子抱到一处,用一束麦子当绳子捆了。他想双手抓起麦捆丢到地头去,可是左手承受不了重量,一软便脱手了,麦捆向右侧荡去。柱子不在意,反正右手力大无穷,轻松地提着继续往前走,可是麦捆一荡之下变得松散,麦穗扑簌簌地落了一地。
柱子娘气愤地道:“都怨姓王的那家伙,一定要他赔钱才行,要他赔一只胳膊。”
失败感让柱子有些黯然伤神,但是柱子娘的话让他更为冒火,立刻转过身面对着柱子娘,强压怒气道:
“这事儿是个意外,不怨我叔,你以前不是也明白这个道理么。”
自从柱子的左臂受伤后,这个家庭中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变化,柱子娘开始注意柱子的情绪,不再如以前那样凶悍了。柱子阴郁的性格渐渐有所缓和,和柱子娘之间开始有了简单的言语交流,有时候柱子的话有着决定性的力量,一旦说出,柱子娘便闷声不响,不敢反对。
柱子娘弯下壮硕的身子,把散落的麦子捆起来,由细又黄的辫子在耳边微微晃荡。柱子娘抓起麦捆,直起身来,呼地一下扔到地头,又对柱子抱怨道:
“那你说咋办?本来好好的一个人,现在一只手残废了,可能连媳妇都娶不到。”
柱子仰头望着天空,已近黄昏,高空中绯红色的云如鱼鳞一般整齐地排列着,以往的这个时候,是科考队收工的时间。老鹰峡的事情已告一段落,需要等待另一个工作组带来大型工具进行勘探,所以科考队暂时无事,却又天天按时出去和返回,不知道去了哪里。每天的这个时候,吉普车都会从这里经过,如果看到柱子家的人在田里忙碌,王芃泽总会下了车,让其他人先回去,自己过来帮忙。
沿路向远处望过去,那辆熟悉的吉普车果然准时地出现了,车尾腾起一溜烟尘。吉普车正在经过一个山坡,英子就坐在那个山坡上看着羊群吃草。
柱子娘高声喊:“英子,羊跑到庄稼地里去了。”
英子听到了,手拿放羊鞭站起来,不知道该追哪只羊。这时吉普车停了下来,大刘、小刘、小彭下了车,拦住了那几只捣乱的羊。
大刘对老赵说:“老赵,我和小刘、小彭待会儿再回去吧,现在去帮柱子割麦子。”
老赵开车往前走了十几米,又停下来,招手让柱子过来,叮嘱道:“晚上记得要过来,让小彭辅导你功课。”
柱子点点头,嗯了一声,转身要走,又被老赵喊住了。
老赵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笑问:“柱子,这几天你干爸不在,你想他了没?”
夕阳下,柱子有些脸红,转过头去,不回答老赵的话。
老赵笑起来,最后拉住柱子的左手,摩挲了几下,道:
“好孩子,有良心,不枉你干爸这么疼你。”
晚上吃过饭后,柱子拿起王芃泽送给他的军用挎包,里面装着王芃泽给他买来的课本。他打算到隔壁去找小彭,就要出大门时,突然有人从外面将大门摇摇晃晃地推开了,进来的人柱子认得,是队长的老婆李婶。
李婶看到柱子突然出现在眼前,微微一惊,勉强地笑道:“是柱子呀。”说完,用眼光将柱子上下打量,特别在柱子的左手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柱子发觉了,将左手背到身后。
这时柱子爹从堂屋出来了,招呼了一声,李婶立刻大声道“我是来给你家说媒的!”
一边说,一边笑着又望了一眼柱子。李婶以为会在柱子的脸上看到感激的表情,可是她看到的是一张更加冷淡的脸。柱子的眼神像冰,看都不看李婶,走出门去,一晃便消失了。
柱子娘把李婶让进堂屋,坐下来,一边喝汤一边细问是谁家的闺女。李婶说了一个名字,让柱子娘和柱子爹都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会是曹老头儿。
柱子娘问:“曹老头儿?”
李婶说:“是呀,老曹家里条件好,闺女人才长得也好,脸又白又大。”
柱子娘放下碗,迟疑地问道:“曹老头儿知不知道我家柱子一只胳膊残废的事?”
李婶笑道:“一只胳膊残废算什么,现在全村人都知道柱子有个在大城市里当官的干爹。现在柱子比谁都风光,曹老头儿自己跑到我家里让我过来说媒,我还是头一次给人说媒呢。”
柱子娘和柱子爹听了,又惊又喜。
李婶说:“要是你们觉得行的话,改天就让曹老头儿带着闺女过来,双方见见面。喜事嘛,越快越好。”
柱子娘手一挥,道:“行啊,就这么定了。”
隔壁,在王芃泽和老赵合住的那间房里,大灯泡明亮的灯光下,小彭坐在柱子旁边,看着柱子正在演算一道题。天很晚了,老赵躺在炕上已经睡着了。
柱子抬起头,问小彭:
“我叔,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彭说:“说不准,这次他回去有许多事要办,事情完了才能回来。”
小彭看看柱子的脸,疑惑地问:“你怎么了,柱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柱子摇摇头,说:“没有啊。”
“还说没有,这道题你都算了快20分钟了。”
小彭握住柱子的左胳膊,一下一下地抻平,问:“你今天活动了没?王老师交代的,每一天一定要这么活动半个小时。”
小彭想了想,最后对柱子说道:
“其实王老师这次回南京,其中一个目的是帮你找个医院。下一步,他可能要带你去大城市里做手术了。”
柱子抬起头来望着小彭的眼睛,茫然地“哦”了一声。
有一天晚上,小彭在灯下等到很晚也不见柱子过来,便敲响了柱子家的院门,敲了好久才有回应,柱子娘的声音硬梆梆地传出来:“谁呀?”
小彭喊道:“我是小彭,来找柱子。”
又等了一会儿,脚步声咚咚地响起,然后大门一晃,哗啦一声开了,柱子娘的大身板在夜色里黑魆魆地伫立在小彭面前,带着气愤对小彭说:
“柱子跑了。”
“跑了!”小彭惊讶极了,“跑哪里了?为什么跑了?”
柱子娘干脆利落地回答:“我不知道。”
小彭心想这句话应该是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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