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我的生活里,我都离不开你了,说实在的,一想起有一天你会从我身边离开,我就会感到伤心。我不会怕你,更不会防备你。”
后来王芃泽又睡着了。柱子安心地伸出手去,握住王芃泽的手。他觉得很幸福了。此刻的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对性生活茫然无知的人,可是越如此,他越迷惑。他觉得很奇怪,那些在他和周秉昆之间反复用过的接触方式,那些激烈而侵略性的方式,面对王芃泽的身体时却全然无用。他最想做的,似乎就是陪伴在王芃泽的身边,介入这个人生活,拥有这个人的身体,像珍宝一样保护着,温柔地去抚摸。
他小心地靠近王芃泽的身体,贴近那张沉睡的面孔。他听着王芃泽均匀平静的呼吸,用手慢慢地去感受这个温热的生命的一起一伏。不知王芃泽是否已经察觉到,总之没有拒绝,就在柱子的怀里沉睡到了天明。
这段时间里,如果下午不去看望王芃泽和老太太,柱子就去找沙老师。他觉得他有很多问题需要沙老师帮忙给出答案,可是面对沙老师的时候,他又觉得其实自己只有一个问题,只是这一个问题他一直问不出口。他总是沉默地从下午将尽坐到天黑,听邓丽君的歌,看沙老师无休无止地画肖像,天黑就走,压力重重地回到宿舍去找周秉昆。这样过了几天,沙老师似乎看明白了,看柱子要走的时候喊住他,问:“王玉柱,你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柱子点点头,说:“是啊。”
“为什么你一直不问。”
“我差不多知道答案了。”柱子说,“我有些不敢问。”
“到底什么问题?”
“沙老师。”柱子凝视着那双隐藏在斑白的头发下的沧桑的双眼,鼓起勇气问道:
“如果我叔离丅婚了,我能不能去和他生活在一起?”
沙老师停止了画肖像,拿着画笔的手凝滞在了空中,喃喃地问:
“你能确定你真的想这么做么?”
“我能确定。好几年了我一直在想象这一天,我想生活在他身边,一天都不愿离开。”
“可是你叔,他,他不是……”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柱子急匆匆地打断沙老师的话,“我不需要我叔给我什么,我只想在他身边照顾他,安慰他。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没有我,他会死的。”
说完最后一句,柱子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会在冲动之下说出这么可怕的话语,受了惊吓之后,闭口不语了。沙老师走近柱子,倚靠着桌子站着,对柱子说:
“王玉柱,你不是来问我的,你只是想从我这里寻找一些支持。”
柱子点点头,抬起眼睛望着沙老师的脸,似乎是在问:“你会支持我吗?”而沙老师一贯冷漠的神情,似乎是在回答:“我不会。”柱子又失望地低下头去。
沙老师继续说下去:“你来问我,说明你心里害怕。虽然你说起话来理直气壮,但是心里明白,事情并不像你想的这样单纯。”
柱子叹了一口气,难过地望向窗外的黑夜。
“王玉柱。”沙老师低声劝道,“你问我没有用,你应该去问问你叔。”
柱子“哦”了一声,惊慌地问:“我能问么?”
沙老师微微笑了笑,道:“你现在不问,等他一走你会更难受,就算为自己考虑,你也应该去知道一个从你叔的口中说出的答案。再说你和你叔之间的感情那么牢固,不可能会因为这个问题而中断。你其实不必担心什么,问什么都可以,什么时候问都可以,只是,你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沙老师伸出手去拍了拍柱子的胳膊,想给他一些安慰和鼓励。可是柱子全然没有感觉到,因为沙老师的力气小得像是蚍蜉撼大树,远远比不上王芃泽的大手一握,温暖的感觉就来了。
柱子皱了眉头,问道:“我一定会失败么?”
“我不知道。”
“沙老师。”柱子试探着问,“你也像我这样去问对方这样的问题么?”
沙老师严肃地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柱子又问:“那你后悔过么?”
沙老师又严肃地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这一来柱子放心了,说:“那我一定要问问我叔。”
柱子走后,沙老师望着寂静的房间愣了好长时间,最后突然想笑,就微笑着自言自语道:
“其实我没有问过,我说了谎话。”
然后拄了拐杖蹒跚地走到房间中央。
“王玉柱,你比我勇敢。”
王芃泽说过在走之前过一次生日,要柱子到老太太那里去吃饭。柱子不知道该给王芃泽买个什么礼物,还得有意义,还得自己负担得起。周秉昆出主意说你去买个小相框吧,再去照相馆拍一张照片夹进去。柱子心想这样做岂不是和恋爱中的小青年一样了么?他不好意思送这种东西,要周秉昆再想一个。周秉昆说你要是不好意思,就换成咱俩的合照,夹在小相框里送给你叔。柱子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又能让王芃泽天天看到自己,又能坦然地拿周秉昆做掩饰,可以对王芃泽说:这是我和我的好朋友。
两人就去到照相馆里,正襟危坐在海南岛的布景前拍了一张合影。拍完照之后听到天空中噼噼啪啪一声惊雷,两人走到照相馆门口,看到空中密密下落的雨点,南京开始下雨了。这是一场连绵的秋雨,到了周末下得更大。柱子一大早就起来,穿了雨衣,把小相框藏在怀里,乘公交车去了老太太家。
王芃泽看了照片,忍不住呵呵大笑了好半天,说柱子你送我相框呢,就放你一个人的照片多好,干吗把你同学的照片也放进去,我每天看你就行了,可没有兴趣天天看到他。柱子听了暗自后悔,在心中对周秉昆恨了又恨。
还是老太太、王芃泽、柱子、王小川四个人吃这顿生日饭,不见姚敏和姚瑞,吃到最后也没有人提起他们。柱子问王芃泽:“叔,你明天走是吧?东西都收拾好了没?要不要我帮你收拾?”
王芃泽笑道:“我没有什么行李,下午回家很快就能收拾好。下这么大的雨,吃完饭你也早点儿回学校。”柱子“嗯”了一声,心里有些着急,他想问那个问题,但看这情形,似乎不可能有和王芃泽单独相处的时间。
听到王芃泽又是这样和柱子说话,老太太有些担心,就说:“也不用那么急嘛,柱子这么远赶过来,你也陪着说会儿话,时间还早着呢。”
柱子说:“没事啊,也没什么要说的,平时差不多都说完了。”王芃泽看了看柱子,伸出手抱着他的肩,对老太太笑道:“听到没?妈妈你太过于担心了,柱子是我的干儿子。要是像你那样什么都考虑,就变成客人了。”
柱子尴尬地笑。
饭后洗了碗筷,王芃泽穿上雨衣,抱着王小川,和柱子一起离开老太太的家。一路上王芃泽东一句西一句地嘱咐柱子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再有一年就毕业了,不过不用担心工作分配,我会帮你。走到一个路口需要分手,王芃泽得回家,柱子得回学校,王芃泽说:“好了,柱子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柱子不走,迟疑地对王芃泽说:“叔,我想和你说一些话。”
“刚刚你不是跟我妈妈说你的话平时都说完了么?”王芃泽笑道,“说吧,什么事?”
柱子道:“我想跟你一个人说。”
王芃泽看了看老老实实趴在自己怀里的王小川,道:“小川又不是外人。”但突然意识到柱子可能有特别的秘密要说,就改口道,“那你跟我回家吧,到家里和我说。”
柱子想起要见到姚敏和姚瑞,就不想去,支支吾吾地建议道:“我跟你一起去你家的楼下,你把小川送回去,然后下来,我跟你说。”
于是王芃泽和柱子往同一条路上走。王芃泽觉得柱子这个建议很奇怪,简直是小孩子的游戏,心里觉得好笑,又怕笑出来了对柱子造成伤害,就走在前边,回到家里把王小川交给姚敏,又走出门来,顺手拿了桌子上的一包鹅肝。走出楼洞时,看到柱子穿着雨衣站在远处的墙根下,承受着铺天盖地的雨丝,显得孤孤单单、心事重重的。
王芃泽疑惑地走近了,问柱子:“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你说吧。”
刚刚看到王芃泽上楼去之后,柱子一直在紧张地等待着,他觉得一些都还没有准备好,时间地点都不对,如此急匆匆地说出来,王芃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会不会被吓坏。他想退缩,预料到说出来后肯定是一个尴尬的场面,但事已至此,又不能不说。他有一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叔,如果以后你孤单一个人,你愿不愿意让我和你生活在一起?”
因为紧张,柱子的语速有些过快,王芃泽听得不太清楚,大声问:“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声音大点儿再说一遍。”
柱子尴尬极了,嘴巴张了张,没有勇气再问一次。
这么互相张望了一会儿,王芃泽似乎突然明白了,严肃起来,镇静地低声问柱子:
“柱子,你是什么意思?你说和我生活在一起,是指我们继续保持父子关系呢,还是指别的什么?”
柱子没想到王芃泽会这么咄咄逼人地发问,把他胆怯、骄傲而脆弱的爱如此摆在两人之间让他做冰冷的拆解。他一下子懵了,刹那间大脑空白一片,没有任何思维地僵在雨中,更不能回答出一句话。
看到柱子震惊而绝望的眼神,王芃泽意识到自己过于残酷了,但他认为他必须得硬下心来把事情说明白,于是继续说下去:
“你不要怪我此刻说的话太无情,我不能给你一种虚假的幻想,让你误以为你还有努力的可能。柱子,不管我是不是孤单一个人,我和你都可以生活在一起,可是在我眼里,那始终都是一种父子关系,别的关系我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