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看到哥哥在忍着怒气,就大声对柱子娘喊道:“妈,你少说两句吧。”
柱子娘不客气地还击:“我不说还有谁说,你再不听话我打死你。”
曹老头儿二女儿的婆家就在邻村,所以她经常带着小孩子回娘家,临近年关又回来一次,曹老头儿就特意抱着两岁的外孙来柱子家串门。柱子心想这年前年后的,第一次见到这小孩子,应该给压岁钱才对,他以前没有给过别人压岁钱,也不知道给多少合适,就回屋拿了一张五块钱,出来院子里塞在小孩子的小棉袄里。
在湾子村,八八年的春节给五块钱的压岁钱是多得令人咂舌的。柱子娘和英子在一旁看着五块钱就这么没了,惊讶得目瞪口呆。曹老头儿呵呵笑,柱子爹在旁边跟着苦笑。
曹老头儿问:“柱子在外面发财了吧?找对象没有?”
柱子摇摇头,不想理睬这种问题。
“没有?”曹老头儿夸张地大声表示惊讶,又问,“咋回事儿呀?”
柱子心烦,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院子走出大门。在家门前的空地上站了一会儿,看着阴沉的天空下远处灰冷的山,树枝都是光秃秃的。后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隔壁的院子,突然间很想进去看一看,就走过去推开大门,看到满院深深的枯草,王芃泽曾经住过的堂屋有些坍塌了,屋脊陷落成一个大洞,残存的灰瓦凌乱地散落着。
他茫然若失地站在院子里的慌草丛中,怔怔地站了很久。后来英子找了过来,喊道:“哥,你别进这个院子,有很多蛇。”柱子回头看见英子,笑道:“冬天蛇都冬眠了,哪里还有呀。”
英子怕被隔壁的人听到,走到柱子身边低声说:“曹老头儿这人真招人烦,要过年了都忙呢,抱着外孙子过来干吗。”
柱子笑了笑,问:“英子,你不是心疼那五块钱吧?算了,给都给了。”
“五块钱只是一方面。”英子说,“他还来咱家里乱说话。他正在跟咱妈说是因为王叔叔你才到现在也没有结婚,王叔叔那么好的人,竟然被这个死老头儿这样说。”
柱子脸上没了笑容,无奈地仰头望着天空,看到冷灰色的空中正飘下细细的小雪花。
“哎呀,下雪啦。”英子说,“怎么每到过年都下雪呀?”
这个除夕夜,零点之前柱子又一次踩着厚厚的雪走进隔壁的院子,看着手中闹钟的指针一点一点地移过了零点。他什么祝福的话语都没有说,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坍塌的房屋,觉得物是人非,又一次感觉到他的生命里一种无法承受的压力。
在南京,王芃泽仍是独自看着春节晚会,零点时仍然走上阳台,望着西北的天空轻声说:“新年快乐,柱子!”刚说完就听到王小川在哭。
王芃泽急忙回到卧室,看到姚敏已经把王小川摇醒了。王芃泽问:“小川怎么了?”姚敏说:“小川睡着睡着就哭了。”
王芃泽坐在床沿,抚摸着王小川的脑袋,问:“小川你怎么了?”王小川回答:“我做恶梦了。”王芃泽问:“什么恶梦呀?”王小川想了想,说:“我又忘了。”
王芃泽无奈地笑:“小小年纪还会做恶梦呀。”站起来后又补充一句,“做恶梦,说明你又要长高了。”
过年时亲戚串门,家里一旦来人,必定会围坐在火炉旁谈论柱子有出息,其中一定会问起婚姻大事。柱子娘不懂得避讳,更不知道什么叫隐私,总是当着众人的面问柱子:“你倒是说说,打算啥时候结婚?不结婚村里人都会认为你有什么病,你让大家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柱子不说话,心里都懒得抱怨柱子娘的愚蠢了,这种个人的问题,怎能摆到桌面上让人讨论。他看看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是一副认为他不结婚就是有病的木讷的眼神。
端着碗吃饭时柱子娘当着亲戚们的面直接问:“你说,是不是那姓王的不让你结婚?”
柱子怒道:“你别听曹老头儿胡说八道。”
看到柱子发怒,别人都不敢说话了,但是柱子娘又说:“过完年我跟你一起去南京,我好好问问那姓王的。”
柱子说:“那你自己去,别和我一起。”
英子一看要吵起来了,赶紧不耐烦地说:“妈,你去南京丢人现眼呀。”
一个亲戚试着劝道:“反正柱子你也去南京见过世面了,把你爹你妈带出去看看也好呀。”
柱子辩解道:“我才从学校毕业半年。”
柱子娘说:“你就不该去上学,耽误得老婆孩子都没有。”
柱子“嗵”一声把碗搁在地上,气呼呼地出去了。
柱子觉得自己没法儿在家里待下去,有些路,一旦踏出去就不能回头,回头尽是失望。他既然离开了湾子村,就应该永远离开,还回来干什么。他心里极度烦躁,到了初六就开始收拾行李。柱子娘看到了,问:“现在就收拾行李?你想啥时候走?”柱子没好气地说:“明天。”
可是过了一个又一个“明天”,他还是坐在湾子村的家里,天天望着外面消融不了的厚厚的积雪。柱子娘看着这一切,颇有些趾高气扬,一旦再和柱子发生争执,就大声说:“你不想听我说话你就走啊,你快滚。”柱子气得脸色铁青,无可奈何地走出院门,望着远方白茫茫的世界,他心里苦涩,绝望地想着世界那么大,为何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曹老头儿又抱着两岁的小外孙来串门了,又和柱子娘站成一个阵线,共同追问柱子结婚的事儿。曹老头儿想进屋坐,但是小外孙非要在院子里玩雪,于是曹老头儿和柱子娘在院子里站着,对着屋子里的柱子有一声没一声地问,柱子和英子围着火炉取暖,一句也不回答,任他们说去。后来曹老头儿仿佛语重心长地说:“柱子,人活着一定要多个心眼儿,有些人看上去是对你好,其实是在害你呢,有些话听起来是真的,其实是假的,这个你得想明白。”
英子毕竟年幼,一听这话就火了,跳出门槛指着曹老头儿就骂:“死老头儿你说谁呢?你才是在害人呢。”
曹老头儿立刻恼羞成怒,问柱子娘:“这是你闺女说的话么?换成是我闺女早就打断腿了。”但是柱子娘不觉得有什么,慢吞吞地没有反应。柱子站起来,牵着英子的手穿过院子,走出院门,在墙根下站住了,严肃地对英子说:“英子,你不能这么说话,你怎么骂人呢?”英子不服气地回答:“曹老头儿本来就该骂,你听听他说的话。”柱子说:“他说话不好听,你不用理睬就行了,如果你也骂人,那你和他们有什么分别?”英子似懂非懂,不说话了。
两人在墙根下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走出来,柱子爹站在门口喊:“柱子。”柱子和英子扭过头去看。柱子爹说:“你想做啥就做吧,不要管你娘咋说,谁都知道她说话没有脑子。”
柱子“嗯”了一声,怔怔地望着柱子爹。后来柱子爹又回院子里去了,柱子收回目光,柱子爹的话让他感到一些安慰,却又更加难过,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觉得自己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迷茫。
英子问:“哥,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柱子望着远处白雪覆盖的山坡,喃喃地回答:“明天。”
英子又问:“怎么走这么早呢?”
柱子说:“我得上班嘛。”
第二天柱子离开了湾子村,柱子爹和英子送他到村口,目送他背着行李,沿着积雪的路一步一步地越走越远。
这一路上柱子觉得很疲惫,在火车上睡了一路,下了火车,回到筒子楼里还是觉得困,就倒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后窗外是黑夜,房间里亮着灯。柱子纳闷自己怎么睡觉前忘了熄灯了,翻过身来,突然看到王芃泽正坐在床沿望着自己笑,吓了一跳,大喊道:“叔你快把我吓死了。你怎么进来的?”
王芃泽说:“我有钥匙呀。”
柱子怒道:“你不是把钥匙全都给我了么?”
“当然是骗你的。”
王芃泽嘿嘿地笑,脱了鞋,也坐到床上来,又脱了棉大衣。柱子赶紧掀开被子让他躺进来,盖好了,抱着他的身体,把头枕在他的胸口。王芃泽用胳膊把柱子的头搂紧了,叹息道:“我天天都在担心,还以为你真的不回南京了呢。”
柱子低声道:“曹老头儿说你坏话,本来我还挺生气呢,现在看来也不是没道理。”
“哟。”王芃泽诧异道,“曹老头儿还记得我么?他说我什么坏话了?”
“他说,有些人看上去是对你好,其实是在害你呢,有些话听起来是真的,其实是假的。”柱子说,“就像你,说是把钥匙全给我了,其实还留了一把。”
王芃泽呵呵笑了笑,问:“那我是不是看上去对你好,其实是在害你呢?”
柱子叹息道:“不管你是真是假,我都认了。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了,只能回到这里。”
王芃泽看他如此感叹,也不说话了,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过了一会儿柱子把手伸进王芃泽的衬衣,摸了一遍,王芃泽没有制止,任他摸。但是柱子的手突然又往下摸,试图伸进王芃泽的裤子里,被皮带阻挡了,够不着关键部位,就又腾出手来解皮带。王芃泽呵呵笑着抓住他的手,问:“你又犯神经了,好好躺着吧,又不老实。”
柱子笑道:“犯神经又怎么了?反正前途未卜,先把想做的事情做了,管它明天是生是死。”
“瞧你说什么呢?”王芃泽不高兴了,推开柱子的手,“还是生是死呢,有我王芃泽在,你用得着考虑这些问题么?你再说我要揍你了。”
可是王芃泽给柱子找工作远没有以前顺利了。年前化工厂的党委书记满口答应,可是年后不知怎么就听说了王玉柱的事情,再次见到王芃泽时,犹豫地问:“你说的王玉柱,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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