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过……”
其实张黎很想问问他的近况，但如果一开口就问“为什么你不再跟踪我了”，总觉得非常容易引人误会。
“我，回学校上课了。”杜任之突然抬头说道。
“啊？”张黎不明所以的望着对方。
“我，想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样的话，是不是就有资格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虽然现在还无法独立，但是等到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和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比肩而立？
杜任之模模糊糊的揣摩着自己的心意。
“这个想法很好啊。”张黎对杜任之的决心真心赞同道，“是什么年龄就做什么年龄该做的事。你现在还小，趁着年轻在学校里多学点东西，以后到社会上才好生存。”
颇具张黎风格的老生常谈式回答，却令杜任之由衷高兴。
与那天晚上的尴尬气氛截然不同——这个人在关心自己，他们在像普通朋友一样好好说话。所以，其实只要把自己真实心意传达出去，很多事情都会变简单吧？
杜任之这么想着，对张黎重重点头道：“嗯，谢谢你。”
“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谢的？”张黎微笑着摆手，“老实说，其实最近……”
他低头摸了摸鼻子，才继续说道：“最近看你没继续跟着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原来只是去上课了啊，那我就放心了。”
“你……一直在担心我？”杜任之受宠若惊的呆呆看着张黎。
然而当张黎面对杜任之坦诚的笑容时，却莫名心虚了——我真的是在担心眼前的这个人吗？不，我不过是个自私的大人罢了。
他回望杜任之黑亮有神的双眼，自嘲般的回答：“因为我说过那样过分的话，我只是怕自己良心不安而已。”
杜任之握紧盛满果汁的玻璃杯，皱眉摇头：“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张黎喝了一口咖啡，抱臂靠在椅背上。
“钱小惟有没有跟你讲过我的事？”
“讲过一点……”
张黎淡然道：“我的父母死得很早，所以我从小就一直过着看人脸色、寄人篱下的生活。我小时候比其他孩子要来着乖巧老实，那是因为我知道我除非做个乖孩子，不然就只会被收养我的亲戚抛弃。至于如今充烂好人——说到底也只是我的生活习惯和自保手段罢了。对谁都温和有礼，对谁都恭谦顺从，只是因为我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而会对你出手相助，会担心你有没有出事，也只是因为我害怕承担责任。也许在你眼里，我是个好人，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事实并非如此……”
“那又怎么样？”杜任之打断张黎，不服气的反问道，“就算只是充好人，你也帮助到了别人不是吗？这样的行为，总比那些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人要好不是吗？”
杜任之突然觉得对方和自己其实都是一种人。
自己害怕被人讨厌，所以自觉疏远所有人；而对方害怕被人抛弃，所以自觉融入所有人。
但不管是疏远也好、融入也罢，其原因和结果都是无法对人吐露真心的孤独。
就好像一个人不管是站在峭壁嶙峋的山巅上或是人潮汹涌的街道中，哭泣或者微笑都不会有人注意到。
“但我的好心只是假的，我的所有行为都只是为了我自己。”张黎舔舔嘴唇，苦笑道。
“你知道你那天离开我家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我在检查我的手机钱包还在不在，我还怀疑你是小偷是流氓，怀疑你跟踪我是为了找我要钱。”
你看，我这种人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值得你道谢。
你看，我这种人的惺惺作态根本不值得你欣喜。
别用感激的眼神看着我，别对我这样的大人抱有期待。
“一般人不都会这么想吗？你干嘛苛责自己？”杜任之生起气来，他又不自觉的用当初那种凶神恶煞的眼神瞪着张黎。
不过这次张黎再也不害怕了，他反而歪头笑道：“不，真正心地善良的人就不会这么想。而且我并非苛责自己，这都是大实话，我不想骗你。”
“也就是说，你现在对我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的对吧？”杜任之正色道，“那么，假使你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虚伪，你大可继续装好人继续骗我！那样不是更好？”
“可是，我看到现在的你，似乎不怎么能说假话了……”张黎眨巴着眼，老实回答。
“！！”杜任之的脸腾地一红。
只对自己说真心话，不正说明了自己对对方而言是特别的吗？
这个人到底多没有神经！！才会说出这种令人心痒难耐的话？！
等等！！首先会为一个三十多岁男人的话脸红心跳的自己，才更加奇怪吧！！
杜任之低头猛吸了一口果汁，内心波涛起伏。
“为什么这么说？”他忍不住小声问张黎。
“对啊，为什么呢？”张黎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为什么偏偏对着这个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人自白到这种地步？
是因为不想欺骗对方吗？但，就算欺骗了又如何？自己不是早就习惯伪善了吗？
是因为出于某种阴暗的自虐情绪吗？但，为什么以往却不曾有过？
是因为太久没能对别人说起自己的心里话吗？但……
“也许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吧。”张黎沉吟了一会儿，为难的回答杜任之，“所以觉得就算和你说真心话，也没有关系。”
“一类人吗？”杜任之惊讶于张黎竟然也会产生这种感觉。
“那个……比如你的父母……”张黎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啊，原来指的是这个。”杜任之恍然。
看来就算两人观点一致，看问题的角度还是会有很大不同。
“嗯，你之前不上学，你父母都不会担心吗？”
“不会，他们要忙着赚钱，没空管我。”杜任之简单的跟张黎讲了讲自己的情况。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张黎摸着咖啡杯的杯沿，轻轻叹气。
“还是要和你说声对不起，我之前把事情想得太单纯了。”
“你要再跟我道歉的话，估计我们要互相说‘对不起’到明天早上了。”杜任之笑着对他摆摆手，嘴角的弧度竟有几分风流不羁的味道。
“爸妈的事，说不在意肯定是假的，但是时间一长，我早就习惯了，完全没事。”
“不过……”他故意补充道，“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和别人说起家里的事。”
“因为是你，我才说的。”
杜任之的话里别有深意，只可惜在这方面特别迟钝的张黎——完全没有发现。
“那看来我们俩意外投缘？我也是第一次和人说起自己充烂好人的事。”
“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愿意把自己所有的弱点和伤疤揭给那个人看，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这句话……”
“嗯？你说什么？”张黎纳闷的看着喃喃自语的杜任之问道。
“没……没什么！咳咳咳咳！！”杜任之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大声咳嗽起来。
“没事吧？想什么事情想的这么激动？”张黎好心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没……没有，咳咳咳。”
“不过说起来，我原先还以为我们之间的代沟，肯定比这江条还要宽。”张黎随手指了指身旁的江水，对杜任之笑道。
“是吗？”等到喝光一整杯果汁才止住咳嗽后，杜任之总算缓过劲来。
他不好意思的皱起俊脸问张黎道：“我那天晚上真的吓到你了？”
“吓到了。”张黎老实点头，“不过今天和你谈了这么多，印象完全改观了。”
“真的吗？”
此时的杜任之在张黎眼里，十足就是一条朝主人撒欢的金毛猎犬。
完了，一定是我年纪大，出现幻觉了……
张黎揉了揉太阳穴，对杜任之点头道：“真的，觉得你其实蛮可爱的。”
“……”
“啊，脸红了。”
“我没有！！”
“放心吧，叔叔就当没有看到。”
“我没有！！”
“这次连耳朵都红了。”
“…………”
把杜任之调戏到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后，张黎难得很没形象的捂嘴笑趴在桌上。
对方无语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玩了！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张黎揉着笑的发痛的肚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来。
之后他和杜任之又闲聊了一些工作和学校的事情，气氛竟然相当不错。
“那个……可以直接喊你的名字吗？”
两人聊着聊着，杜任之瞅准时机，提出请求道。
“诶，为什么？”张黎有点没反应过来。
“因为……”杜任之故作正经道，“大叔大叔的，叫的怪难听的。”
“嗯……也是。”张黎赞同的点点头，“那随便你吧，我无所谓。”
“那你也直接叫我‘任之’就可以了。”
“任之？你不嫌肉麻哦？”张黎打趣他道。
“不嫌不嫌。”杜任之赶紧摇头。
张黎打量着憨头憨脑的他，不禁笑起来：“要是我们那天晚上也能这么坦率的话，也许之后就没这么多误会了。”
“这也是我最近才学到的。”杜任之收起笑脸，神情认真的对张黎说道，“要正视自己的心意，不要隐藏自己的感情，喜欢就说喜欢，讨厌就说讨厌。”
“是这样吗？唉，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张黎感慨，“而且你能这么想，我也为你感到高兴。”
“你也可以这样想啊！这跟年不年轻没有关系！”杜任之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
但是，他不喜欢张黎这种好像他们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的说法。
“心意吗？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哪来什么心意？”张黎失笑。
“那……万一你以后碰到喜欢的人怎么办？”
“嗯……”张黎摸着下巴沉吟，“如你所见，我到现在都还是光棍一条，喜欢的人……暂时是遇不上的吧。”
“但是……！！”
杜任之情急之下，恨不得大声对张黎表白“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