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出书版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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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龙(出书版完结)-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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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讲几句闲话。丫丫不怕闷,露生在窗前或站或坐,借着光亮读书看报;她静静地侧卧在被窝里,偷看露生的身影,越看越觉着露生英俊,一举一动都有派。看得久了,她把脸往被窝里一埋,悄悄地欢喜。
  欢喜过后,她不傻,也知道想想自己的前程。按照婶婶的意思,她想,自己将来是要给少爷当“屋里人”的,再升一级,也就是个姨娘。嫁给少爷做妾究竟好不好呢?她自己琢磨着,感觉仿佛是不大好,至少是不那么好。不好,不止是不好在一个“妾”字上,还有个更主要的缘故,是她怕龙相。伺候龙相倒是没什么的,龙相打她一下、骂她一句,她也能受,她最怕的就是龙相那脾气骤然爆发的一刻——猛地一声吼,当场就变脸。像个毫无预兆的旱天雷似的,真能吓得她连身带心一起打颤。
  想到这里,丫丫就不敢再想了。因为再想下去,依着她所受的教育,那就要想“邪”了。好女子是不能邪的,好女子是——哪怕爹娘把你嫁给要入土的老头子,你也得听,你也得嫁。这叫有礼有节有志气,非得是这样的,才叫好女子。
  这些话都是黄妈教给她的。除了黄妈,旁人,包括大姑娘、小媳妇、老妈子,也都持有同样的论调。丫丫知道自己不值钱,所以格外想要做个好女子。可真正的好女子,是不该看着大哥哥偷着乐的。
  丫丫的脑袋瓜里,两种思想起了冲突,一时间不分胜负。没有结论,就不要结论了。反正她今年才十四,龙相也才十七。荷花去年嫁人时是十七岁,她自己算着,至少还有三年日子可过。对于十四岁的人来讲,三年就很长了,长得像一生了。这样长的一段时间里,兴许就会有变数,有新道路了。
  丫丫这么一想,就重新乐观起来了。
  丫丫以为三年很长,可是她只做了两双精致的大布鞋,一个多月的工夫就过去了;龙相晚上睡觉蹬被,晾了肚子,她给龙相做了个非常之大的大肚兜,半个多月就又过去了;秋老虎好厉害,她热得从早到晚顺脖子流汗,心想:这秋天怎么还不到呢?想着想着秋天就到了。天不热了,天凉了,天冷了,黄妈指挥小丫头开立柜往外搬运皮货,皮袍子、棉袍子一件一件地摆出来,合着冬天已经不知不觉地来了。
  以露生为首,三个半大孩子一个赛一个地成长。龙相始终是比露生矮了半个头,看背影,露生瘦削高挑,宽肩长腿,比他潇洒;看面貌,他那美丽的程度可是无人能及。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了,脸上竟然连个小红疙瘩都不长,洗澡的时候把衣服一脱,他通体雪白,一身的嫩肉都晃人眼。少年长成这么个好模样,很容易成个风流浪荡子,然而龙相绝无此虞——他既不风流,也不浪荡,好像少长了这么一根筋似的。他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练兵上面,练兵的目标是很明确的:他要打天下,当皇帝!
  练兵之余,他身为一名活蹦乱跳的健康小子,每天也要有个情欲荡漾的时候。一荡漾,他就找丫丫,一找到丫丫,他就化身为一只大八爪鱼,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手和脚,纷纷往丫丫身上缠。打开一只,还有一只。甚至有好几次,他像是忍无可忍了,要把丫丫硬往自己屋里拽。
  丫丫平时从来都是不言不语,到这时候也急了,一边反抗,一边嗷嗷地叫,喊大哥哥,喊婶婶。大哥哥闻声而来,硬把八爪鱼的爪子全从她身上扯了下来,然后对八爪鱼怒目而视,问他:“你还要脸不要?”
  龙相并不是非睡了丫丫不可,所以这时候就面红耳赤地不说话。而在这件事上,黄妈也不帮他的忙——黄妈是过来人,有主意的。做妾也有做妾的礼,她可不能让侄女不明不白地就失了姑娘身份。
  举办个小“礼”,本不是复杂的事情。十八岁的少爷收个丫头,也不能算是坏规矩。可现在这事就硬是办不成,因为龙镇守使病了。父子两个再没感情,也不能那边老子重病,这边儿子纳妾。
  龙镇守使,病得蹊跷。
  他是有一口鸦片瘾头的人,除了鸦片之外,他即便下了他那张罗汉床,也依然是烟不离口、酒不离手。烟酒气味混合着烟雾,腾腾地从他那口鼻之中往外喷,平常的苍蝇蚊子,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这样的生活习惯,当然造就不出健康的身体。不过又因为有鸦片护体,所以镇守使平时也绝不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在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他像请神上身了似的,可以忽然间非常清醒。但火烧眉毛的时刻毕竟稀少,他这镇守使当得很是稳当,所以在大部分时间里,他人不人鬼不鬼地在床上一躺,看着没个人样,其实饭是一口不少吃。若是真把他送到西洋医院里做一次全身检查,大概也检查不出什么大问题来。
  龙家上下看惯了龙镇守使这与众不同的风采,一致认为他可以苟延残喘地活到七八十岁,哪知就在龙相过完十八岁生日不久的一天夜里,他忽然就不对劲了。
  他没发烧,从头到脚不疼不痒,然而目光发直,满嘴胡话。徐参谋长闻讯赶来,以为他又喝多了,可是众人守着他直等到天明,他呆呆地坐在床上,依旧是不认识人。
  徐参谋长没言语,但是大大地变了脸色,慌忙让人把龙相叫过来。龙相和露生一起跑来了,徐参谋长把龙相扯到罗汉床前,问道:“孝帅,您瞧这是谁?您还认不认识他?”
  龙相圆睁二目盯着龙镇守使。因为从小到大在他面前一直是高高在上,不信他敢对自己视而不见。
  然而龙镇守使怔怔地望着前方,真就没搭理他。
  龙相有万分的惊讶,千分的恐慌;而站在一旁的徐参谋长,则是干脆发起了抖。龙相回头看他,轻声地问:“徐叔叔,你抖什么啊?”
  徐参谋长的声音也很轻,并且额头上见了汗,“我抖了吗?”
  然后他对着龙相抬起双手,像是要比画个手势而又比画不出,“少爷,你有所不知,孝帅现在可千万不敢出事,老弟兄们还都指望着他呢!他一出事,群龙无首,那个、那个——”说到这里,他忽然把两只手慌乱地摆了摆,“我并不是诅咒孝帅,我是——我是——”
  龙相一挥手,截住了他这语无伦次的半篇话。俯身凑到龙镇守使面前,试着和他对视,然而对了半天,始终没找到对方眼中的焦点。于是直起腰转向徐参谋长,他把眉毛一扬、眼睛一瞪,显出了几分豪横模样,“别怕,家里又不是没人了。老子病了,还有儿子呢。我现在就派人去找大夫,县里的大夫看不好他,我派人去北京、天津请。有病不怕治,他又没断气!”
  徐参谋长听了这话,不置可否,只是瞪着眼睛看龙相。露生旁观,见他那眼中没有批评的意思,也没有轻松的意思,倒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然而也没有惊喜之色,纯粹只是若有所思的发现。
  露生不知道徐参谋长这是忽然生出了什么主意,但是据他所知,徐参谋长方才抖得是有道理的。龙镇守使,虽然在家里是活成了这个德行,但是出了家门,他改头换面,也是个精明人。这么多年了,他将脚下这一片土地霸占得铁打一般牢靠,自己派官,自己征税,他俨然是建立了一个独立王国。称他一声土皇帝,是绝不为过的。
  有这个土皇帝在,龙氏麾下的各路军队打他龙家的旗,可以相安无事;可土皇帝若是一朝没了,那正如徐参谋长所说的那样,“群龙无首”,怕是就要出大乱子了。当然,土皇帝家的后院里还养着个太子。可这太子还是个毛头小子,土皇帝毕竟不是真皇帝,各路豪杰们又不傻,既然都有自立门户的力量,何必还非要再把个毛头小子供到脑袋上?
  想到这里,露生忽然有些怕了。
  怕归怕,他只在心里暗自盘算思索,嘴上并不多言多语。
  而县内最好的大夫闻讯赶来,开了几个方子往龙镇守使身上一试,效果立竿见影——龙镇守使从文疯子变成武疯子了!
  龙相把大夫打了出去,露生则是带着几名男仆上前,抱住了连喊带叫的镇守使。龙镇守使彻底不认识人了,口齿不清,也没人知道他喊的是什么。
  把镇守使绑在床上之后,露生独自一个人往后院走,走到半路,迎面遇见了陈妈。
  陈妈的男人在龙家是有头有脸的管事人,陈妈自己如今虽然还是下人的身份,但平时养尊处优,并不真的劳动。白白胖胖的手伸出来,她抓儿子似的一把抓住露生,问道:“怎么样了?”
  露生叹了一口气,“龙相在前头看着龙叔叔呢。药是吃了,一点儿用也没有,越闹越厉害。”
  然后他很困惑地换了题目,“陈妈,这也是疯病吗?人家发疯都是受了刺激才疯的,龙叔叔怎么一点儿征兆也没有,说疯就疯了?”
  陈妈只不过是想要出来探探消息而已,如今消息探得了,她便转身想要往回走。一边走,她一边低声嘀咕道:“这家的人,就这样。”
  话音落下,她的袖子被露生扯住了,“就这样?”
  陈妈扭过脸,低低地吆喝了他一声,“哎呀,没你的事!他家好,你多住住;不好了,你自己找活路去。反正你又不姓龙,管那些闲事干什么?”
  露生不怕陈妈。一步横跨到陈妈面前,他开始人高马大地撒娇,“你给我讲讲,你不讲我就不让你回去。”
  陈妈又吆喝了他一声,并且还打了他一巴掌,“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巴巴地缠着我讲什么?”
  话说到这里,陈妈沉吟了一下,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总之自打我到了龙家,他家除了老太太长命百岁,老太爷、大小姐,都是死在了疯病上头。老太爷最惨,疯了四五年,那真是一点一点熬死的;大小姐反倒是有福了,老爷一枪打过去,她是一了百了,反倒得了解脱。”
  露生把这番话翻来覆去地分析了一通,末了是一头雾水,“大小姐?龙相有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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