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我想摸它一把呢,谁知道它跑得那么快,一蹿就没影了。”
露生张了嘴,正要回答,哪知未等他运气发声,门外忽然来了一名军官。这军官行色匆匆,进门之后来不及自报家门,对着露生直接开了口,“白少爷,云帅让我来接您。”
露生不认识来者,但是一听对方的言语,就知道这是个“后来的人”。在很久之前便认识龙相的大小长官们,通常是称他一声少爷。他很疑惑地望着对方,问道:“接我?有事?”
军官一摇头,“我也不知道,云帅只说让我把您接到军部去。”
露生回头看了看丫丫,随即又问:“那太太呢?她走不走?”
军官再次摇头,“云帅没说接太太。”
露生随手从衣帽架上取下一件大衣披上,跟着那军官往外走。走出几步之后他回了头,对跟着自己的丫丫说道:“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好好待着,别出门了,冷。”
丫丫果然停了脚步,而露生则跟着那军官出了大门。军官倒是礼数很足,恭而敬之地为他打开了后排车门。他低头钻进去坐稳了一看,发现自己身边原来还有一位大汉,看服装也是个军人。前方车门一响,是那军官坐上了副驾驶座,汽车夫发动汽车,就此驶上了马路。
龙相不会无缘无故地把他从家里接走,所以露生越想越有些惶恐,忍不住向前问道:“请问,你们的军部是在哪里?”
军官侧过脸一点头,算是个象征式的鞠躬,“白少爷,我也是刚来,不大熟悉这里,但是不远,很快就到。”
露生哦了一声,又斜了身边那位军装大汉一眼。大汉一直面无表情,对他既不理也不看,若从魁梧这一点来看,这倒像一位真正的好保镖。把脸扭向窗外,露生看风景飞速地向后退,可见汽车开得足够快。
半个小时后,露生感觉到了不对劲。抬手一拍前方军官的肩膀,他开了口,“怎么出城了?”
军官将他那只手拨了下去,露生探头看着他的侧影,见他脸还是那张脸,然而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人却不像是那个人了。随即腰间疼了一下,他连忙伸手去摸,结果,他摸到了手枪枪管。
龙相不会杀他,要杀他也不至于这样费周章,心中隐隐地有了些直觉,他开口问道:“你们是谁的人?”
前方的军官再次回头,慢条斯理地告诉他:“白少爷,请多原谅,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多余的话,我们不便回答。您放心,我们只负责带你走,绝不会伤害您的性命。”
露生不再多问了。车上三个人,包括汽车夫在内,看着都不是好惹的,可是想让他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跟着人走,那他也绝不甘心。不是龙相的人,看态度也不像是满家的人,那么会是谁?
一个“徐”字正要脱口而出,前方的军官忽然先他一步开了口,“后面是怎么回事?”
露生立刻也要回头,然后脑袋刚刚一动,就被那大汉抓球似的抓住了头,硬把他扳回了前方。
汽车明显提了速度,露生也随之猜出后面必是有了追兵。他把心思全部放在了腰间的枪管上,追兵是谁他管不了,他能管的只有自己——天知道这帮人有没有接到杀人灭口的指令,万一满家的要求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么这辆汽车便是他的棺材了。
正当此时,汽车夫一脚踩了刹车!
露生和身边那名大汉一起顺着惯性扑向前方。露生趁机一把推开车门,直接侧身滚下了汽车。近处随即又响起了几声刺耳的刹车声音,车门砰砰地开关,他晕头转向地爬起来,脑袋撞了地,撞得他眼冒金星。一只手拉起了他的胳膊往一旁拽,另一只手拉住了他另一条胳膊,换了个方向也是拽。他拼命地晃了晃脑袋,发现这二位一左一右,像是要把自己二马分尸。前方站了一小群乱哄哄的人,人群中央赫然便是龙相和徐参谋长。龙相在早上出门时还是衣冠楚楚的,此刻领口也开了,头发也乱了,不知他对徐参谋长吼了多久,竟然嗓子也哑了。
“他是跟着我一起长大的!”他声嘶力竭地喊,青筋从脖子开始往上延伸,一跳一跳地鼓胀着,“我就这么几个亲人,你说送就送、说杀就杀?”
徐参谋长瞪着眼睛喘着粗气,显然也是急了眼,“他是你的亲人?他算你哪门子亲人?你姓龙,他姓白,你俩有什么关系?小时候玩得好,可以,你现在多关照关照他也就是了,可你哪能眼睁睁地让他毁你前途?你这叫什么?你这叫昏了头!”
龙相抬手一指露生,“他怎么不是我的亲人?他对我好!我当他是我哥哥!”
徐参谋长一挺身,恨不能跳起来骂醒他,“哥哥重要,还是你爹给你留下的基业重要?还是你自己的前程重要?我这么苦口婆心地给你讲道理,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我是自己要当司令吗?孝帅当年是怎么宠你的?你没出息,对得起他吗?”
“别提他!管我的人,先是黄妈,后是露生,他一个月能来看我一眼就不错了,算哪门子的爹?别以为我年纪小不懂事,我看他就是心里有鬼!那些话都是他编出来给外人听的,他才没信我是龙,他根本就当我是个妖怪!他还害得我从小没娘——我娘犯什么错了?凭什么刚生完我就让他给毙了?单凭这一点,他也不算个人!”
这番话说完,在场的人全怔了怔。露生第一次听龙相说这些话,而徐参谋长张了张嘴,像被一口气噎住了似的,也没发出声音来。
龙相呼哧呼哧地喘息了片刻,忽然闭着眼睛向后一晃,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踉跄着重新站稳,转身走向了露生。抬手撵开左右二人,他拉起露生的手,一言不发地低了头往后走。
龙相把露生带回了家。
丫丫一直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张望。露生得知在自己走后,是丫丫给龙相打了电话,就感觉很是意外,因为他一直当她是个没主意的笨丫头。这是丫丫生平第一次向外打电话,决定通知龙相的时候,她也没有多想,只是感觉心慌,非得再和龙相核实一次不可。见龙相把露生全须全尾地领了回来,她忽然就不慌了。不慌了的她恢复了旧模样,闷声不响地给他们沏茶倒水。
露生把酒当药,让龙相喝了一杯定神。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露生突发奇想,怀疑龙相是在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当成了他的爹——甚至不只是个爹,还是兄长、朋友、家奴……什么都是,只看他想要什么。
正常人当然不会这样,但龙相与众不同,他怎样做怎样想都不算异常。露生沉默着在他身边坐下来,忽然感觉很沉重,像是灵魂都被他黏住了。露生先前也决心要对他负责终生,但主动负责,和被动地黏住,那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露生看他闭了眼睛靠向后方,是个假寐的姿势。露生想这家伙其实很可怕,他把自己吸引到他身边,居然只是凭着他“需要”。他不必用魅力吸引,不必用名利诱惑,他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对他奉献终生,竟然只是因为他“需要”。
露生想自己是落网者之一,另外还有一位落网者,是丫丫。丫丫死活不肯离开他,也许不完全是为了守古旧的妇道,更不是因为她爱他。她不抛弃他,也许和自己一样,只是被他黏住了。
但是丫丫笨,丫丫想不通这个道理。
这时,龙相忽然开了口,“露生。”
“嗯?”
“你走吧。”
“走?”
龙相坐直了身体,声音依然是沙哑的,“要杀你的人太多了,外人我能防,家贼我可防不住。正好你去过南边,这回再过去找个地方住一阵子,避一避吧。”
露生点了点头,其实心里还没想好。
龙相又道:“我给你一笔钱,不全是让你拿去花的。你自己随便用,用不了的存到银行里去。”说完这话,他伸手抄起洋酒瓶子,仰起头灌了一大口,神情是罕见的严肃,“我知道我的毛病,可我改不了,你多担待吧!反正你记着,我对你没有坏心眼儿。”
露生笑了,心里却是有些酸楚——人这东西可真是贱,他对自己说了生平第一句讲理的软话,自己竟然还听得难过了。他想嘱咐龙相一句,让他管着自己的拳脚,别对丫丫说打就打,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没说,因为知道自己说了也白说。不能在他面前太护着丫丫,他像饿狗护食似的,从小就怕丫丫被人抢走。一旦惹得他又犯了疑心病,自己可以走,丫丫却是无路可逃的。
丫丫听说露生要走,只蚊子哼似的嗫嚅道:“要走呀?”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忙到天黑。最后关灯上床躺到龙相身后,她轻轻拍着龙相的臂膀,一双眼睛在黑夜里睁得很大,然而胸中也并没有汹涌的情绪,只单调地对自己说:“又走了?”
又走了,走了她也是一样地过。可过与过又是多么的不同。在这最黑暗的夜里,最寂静的时分,她隔着一层纱帘看月亮,懵懂地叹息了一声。
她想,人要是总也不长大就好了,总是七八九岁就好了。
七八九岁,分得好歹,不分男女。一个大的领着两个小的,牵牵扯扯,不知岁月长,不知山河远。
翌日清晨,龙相开始张罗着把露生秘密送走。他坐在客厅里发号施令,常胜根据他的“口谕”,四面八方地打电话。丫丫蹲在客房地上,想要亲自给露生收拾行李,然而对着大开的皮箱忙了半天,她最后讪讪地笑了,自言自语:“唉,怎么装都装不下啊。”
露生在她对面蹲下,“带一套贴身的衣服就行,其余的,到了那边再置办。”
丫丫捻着箱中一套西装的衣角,“这料子好,笔挺的。你才穿了一次,留下来,他又不能穿。”
露生笑了,“这是英国货,能运到这里来,自然也能运到别处去。又不是本地特产,别无分号。再说它毕竟只是身衣服,再贵能贵到哪里去?”
丫丫一想也对,于是心悦诚服地把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