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好奇起来,顺着他目光回了回头。
他笑了,想:“这小兔子果然另有打算。可惜,他总是选择错误。”
他忍不住对丁零说:“原来你是为他而来。没用的,人家是国际大导演,要么用影帝影后,要么用完全的无名小卒。你要是美貌女演员还有希望……你看过他的片子吧?男演员老、丑、怪,必占其一,你觉得你适合哪一样?”
丁零被他的评价逗乐了,想一想确实是这样。他斜瞟了林觉一眼,林觉顿时被勾起兴致,滔滔不绝谈论起张峥云这个人。
说他怎么傲慢,一出道就对国内电影环境多方指责,第一部电影就惊世骇俗,差点没把审查局那帮人吓出心脏病。电影自然没公映。张峥云一气之下远走异国,竟然闹了个风生水起。他拍片不多,但部部掷地有声,荣获无数国际大奖,本人也被几次选为国际三大影展评委。他娶了法国一个很有名望的老艺术家之女,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女。现在国内电影市场好了,他大概也起了落叶归根之思,所以回国办了个电影公司,挖了宋襄平替他运作筹钱,这就要试水一部以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为背景的民国电影。他找了中港台三位影帝,分别演一个军阀、一个流氓和一个汉奸。
他说的这些丁零全知道,但很乐意从别人嘴里再听一遍。
“喝多了吧。”一直默不作声的纪来来忽然说。
林觉仔细看丁零。真的,酒精像一把钥匙,落锁开门,汹涌而出的,是天真的痴邪。嘴唇艳红。牙齿雪白。微鼓的鼻翼,有着脸上最柔和的线条,翕翕合合,让人想到被海水轻柔冲刷的海藻。眼睛,深邃而明亮,闪闪烁烁的,像海魔女唱着诱惑旅人的歌,下一刻,就要从中直接伸出手来抓人了。
“说起来,鹰搏也是这次的投资方之一呢,”林觉靠近他,鼻端香气忽远忽近,不可捉摸,他只觉口干舌燥,舔了口嘴唇,亲昵地说,“不然,我替你去跟张峥云说说,让你演军阀?”
丁零冷“哼”一声,说:“军阀是老头子,不适合我。”
林觉一愣,情思迷乱中一个冷静的声音跳起:“他看过剧本了?怎么会?”
没等他问,丁零已经站了起来。
他现在非常生气。
初见张峥云时他紧张的仿佛呼吸都乱了套,他想自己需要冷静下,等呼吸恢复再去找他。一定要表现平静,不能让他看出丝毫异常。
但他一等再等,他知道张峥云看到他了,张峥云边上李雪花也看到他了,但他们对他视而不见。他们好像一个亲密的小圈子,抱在一起,高高在上,无声排斥着他。
丁零满腹委屈,想:“你当初留下张字条就到国外去了,一去就音讯全无,我只能从海外媒体上得知你的动向。怎么好像还是我对不起你?我怕什么?”
丁零让一个侍者拿了瓶蓝方,自己拿了两只干净的威士忌杯,走向张峥云。
他对自己说:“冷静点,我可不是为私事找他。”
走到张峥云面前时,至少表面上看,他的确相当平静。平静,而美好,只是头上竖着两只狰狞不详的角。
张峥云早就看到了他,不过看他一直和林觉坐在一块,动作亲密,就没去找他。
李雪花有点尴尬,她抢着说:“你来了?我都没看到。”她忙把丁零介绍给在座的人。
除了香港影帝白嘉年,其他人丁零都有过接触。他简单寒暄过后,目光又回到张峥云身上。
他笑说:“张导,多年不见,你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来,我敬你三杯。”
张峥云被“张导”两字噎了一下,慢吞吞站起,说:“酒是要喝的,不过你我之间,客套就省了吧。”
其他人不知道他们渊源,听他的话都愣了愣。
丁零听而不闻,在两只酒杯中各倒了一盎司左右酒,一杯给他,一杯自己拿着。他说:“张导,第一杯,我祝贺你好片不断,为国争光。”说着他当先一饮而尽。张峥云陪他饮尽。
丁零紧跟着倒第二杯:“第二杯,我真心欢迎你回国,让我们这些平日里一心仰慕、却无缘得见高山的,终于一见尊容。”
这次喝完,旁边白嘉年带头叫好。纪来来皱皱眉,拉了丁零一把:“过一过二不过三,你今天喝得够多了。”白嘉年插口:“你让他喝。他一个大男人,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让他喝么。”
丁零得了纵容,又倒了第三杯。两只杯子轻轻一碰,喧响的音乐和人声中极清晰的“叮”一声。丁零头已经有点晕,好像一群人合力在后面扯着他的脑袋,要从中扯出什么东西来带走,然而他还是露出他最好看的笑,天真而妩媚。他说:“第三杯么,我有个不情之请。”
“哦?”
“听说你快拍新片了,我可以演里面军阀的儿子么?”
他这么直截了当,倒叫张峥云笑了笑,同时有些不满地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丁零身后的林觉,以为是他泄露了剧本。张峥云说:“这是个小角色,你真的要演?”
丁零下巴一抬,近乎挑衅:“你的手下,再小角色也价值千金。我只想跟你、还有组中各位前辈好好学习,不知你敢不敢给我这个机会?”
张峥云看了看他。丁零瞪着眼睛,有点赌气了。张峥云回头对助理黄时欣说:“你把剧本给丁先生送过去。他看过后要是仍想演,我们就签约。”
白嘉年又带头叫好。宋襄平也面露笑容,想有丁零加盟,可以拉动一票女性观众,宣传费可省去一笔了。
丁零和张峥云各自喝下第三杯蓝方。
张峥云笑说:“你酒量大有长进。”说完就坐下了。丁零想走,又有点舍不得,正好林觉在后面问他:“你认识张峥云?”丁零“哼”了一声,说:“你觉得可能么?”说完,他就一头栽倒了。
张峥云眼见一堵黑影压下,本能后仰,避免两人头撞头,撞个杠头开花,但这样,丁零的身体就沿着他胸,一路滑到他大腿上,头正好落在他两腿中间位置。张峥云猛吸一口冷气。
丁零意识半失,身体僵硬,但潜意识中感到危险,仍想着挣扎,所以嘴一张,咬住了张峥云大腿内侧一块肉。张峥云又是一口冷气,有进无出,生怕他再张嘴闭嘴,一不小心,咬偏那么一点。
众人看着只觉好笑,又怕张峥云恼,不敢笑。
纪来来弯腰看了看丁零,十分镇静地要来杯冷开水,全部泼在丁零头上。自然,不免祸及张峥云裤裆。
丁零迷茫睁眼,看了看眼前,看到张峥云裤裆,抬头颇为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张峥云心里一跳,连忙把他捞起来,放到一边。丁零眼睛一闭,又睡了过去。
纪来来全心全意照看丁零,回头毫无诚意地对张峥云说:“抱歉,他酒量不好。”
张峥云拿手帕擦了擦一头冷汗,暗叫“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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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笑?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差点被我摔没了,想想就后怕。”
丁零刚洗完澡,不着一丝一缕,四仰八叉躺在酒店大床上,向电话那头的刘宏如抱怨。他完全不记得当时情景了,话全是纪来来告诉他的。他那个经常八风不动的女助理难得一脸凝重,狠狠对他说:“你知道你今天差点废了张峥云吗?”刘宏如听转述,听到这里就开始笑个不停。
丁零也想笑,却故意和他抬杠,认为他不知轻重,完全不体谅他的心情。
“对不起。不过张峥云,真那么厉害?”
丁零闷闷“嗯”了一声。
“他的片子我一部也没看过,也没听过。”
丁零有点生气:“那是因为你品味糟糕,只看乒呤乓啷、吵得一塌糊涂的爆米花打斗片。你但凡有一点艺术追求,怎么会没听过他?中国统共也没几个国际大导演。”
“这样啊。”刘宏如马上软下来。
总是这样的。两人间只要有一点争执,丁零不高兴了,刘宏如就软下来,服软认错,讨好丁零。但他只是包容,绝不改正的。
丁零每次和他吵,没吵完就觉得自己像小孩,无理取闹,但又控制不住要吵。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不满意他,还是不满意他自己。
这时也是,刘宏如不知哪里又惹毛了他,他火气上窜,又要吼他几句。幸亏有人敲门,敲断了一场无名火。
丁零说:“有人来,我挂了。”
“等等!”刘宏如大声说,“别挂。一直忙着开会,好久没和你说话了。你开免提,让我再听会儿你的声音。”
丁零心一软,却仍和他开了句尖酸的玩笑:“好吧。来的万一是我情人,你可多担待些,别出声。”
刘宏如说“你敢”,丁零已笑着下床,拿了件蓝白竖条纹睡衣穿上,打开房间门。
门外是张峥云助理黄时欣。丁零如自己所料,心失望地抽痛一记,但他笑得漫天花飞,热情把黄时欣往里让:“妹妹你来了,我正等你呢。”
黄时欣推了推往下滑的黑框眼镜,笑问:“等我?等我给你送剧本么?”她说着把腋下一只厚文件袋交给丁零。毛糙的黄纸封面上用蓝墨水写了“金竿钓鱼剧本”六字。
丁零接过文件袋,瞄一眼就扔到沙发上。他跳坐在床上,又拍拍身边空位,让黄时欣也坐。他说:“妹妹,我等你跟我说你老板情况,他……还好吧?”
黄时欣见他一腿搁在床上,坦然地露出半片胸膛和大腿内侧,不自知的性感着,便红了红脸,笑着把张峥云被纪来来泼湿裤裆之后的事说了。说的她自己笑趴下了,揉着肚子说:“我还从没见过张导这种狼狈样子,算你狠。”
丁零似笑非笑看着她,心情复杂。感觉有些对不起张峥云,又有些幸灾乐祸。
黄时欣看了看手表。丁零马上从后抱住她,狠狠摇晃她:“这就要走啦?”
黄时欣拍小孩一样拍了拍他脑袋:“今天回去后还有一堆工作,不能多陪你了。还有,你现在快进组了,我不能多来看你,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