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罗戴斯先生,您想用餐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就行。」尼尔森走进厨房,看到餐桌上的食物,连忙说。
「没关系。你也应该也还没吃吧,要不要尝尝看?」罗伦斯到料理台旁又准备了一份面包。尼尔森很客气的摇摇手,说怎么能麻烦老板。罗伦斯笑了,「不用那么拘谨,我和老葛斯曼先生不一样。」
尼尔森于是带着谦恭的微笑接受,并走到台边看着罗伦斯准备。
「对了。」尼尔森随口问道:「我刚才似乎听到电话铃声。」
「没错。」罗伦斯将面包从烤箱中取出,放在盘子上,递给尼尔森,「不过没人答话,大概是打错电话或恶作剧。」
「原来如此。」尼尔森若有所思的凝视着电话,口中却仿佛不在意的回答。接着他接过面包,尝了一口,赞赏的点点头:「不是恭维,真的非常美味。」
「这是我的家传配方:意大利家常菜。」罗伦斯有些得意的说:「我母亲是意大利人。虽然我的外型完全继承挪威籍父亲那一系。」
「卡蜜儿……第二任葛斯曼夫人也很喜欢下厨。」尼尔森微笑着说:「少爷小的时候,总是跟着夫人在厨房或夫人的工作室里团团转……」他的思绪似乎回到往日时光,「……那是这栋房子最美好的时光。」
罗伦斯瞄了尼尔森一眼,沉默不语。只是回到餐桌上继续享用他的晚餐。
不知道又昏睡了多久,加百列才再度张开眼睛。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开始觉得有点饿,可是懒得动。继续赖在地上发呆,他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只能凭天色判断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窗外的天色幽暗,但并非全黑,所以应该是接近傍晚时分——或者凌晨,加百列心想。然而对他来说,就算知道时间又怎么样?反正什么也不会改变。
他突然很想上厕所。饿可以忍,但是小便不行。然而他还是挣扎了很久,才勉为其难的决定应该去厕所。静静的等了一会儿,确定门外一点声音也没有:米榭不在。于是他慢慢的站起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上了厕所之后准备回到房里继续自闭。来到厨房,加百列喝了一点水,依旧什么都没吃;他有点饿,却没有半点食欲。
通过客厅时,他注意到电话答录机的红灯闪个不停,按了播放键,发现有二十多通留言:其中三分之一是艾萨克打来的,有几通是银行的通知,听了之后让他更沮丧;还有无聊的寒暄电话。剩下的几通,却是无话的留言;直到最后一通,在冗长的沉默之后,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少爷,大家都很担心你……」
加百列蹲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把留言倒回,又听了一次。接着,按下清除键,去除所有的留言。他继续蹲在那里,闭着眼睛,把头埋在手臂之间。
这可能是他唯一可以求救的机会。
加百列将电话拉到地上,看也不看的,按了一个电话号码。他忐忑的握着电话,听到话筒里传来铃声,一声、两声、三声……终于有人接起电话。
「罗伦斯?布罗戴斯。您哪位?」
加百列觉得心脏几乎从胸口跳出来。他什么都没有说,立刻把话筒一丢,冲回房间里,再度锁上房门。
尼尔森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找加百列,得到的结果总是一样:手机关机、电话没人接,不然就是一个说话带着法语口音的人很没礼貌的回话。
尼尔森依稀记得加百列跟他提过这么一个朋友,当储备车手什么的。尼尔森只见过那个人一次,很显然的又是一个看中葛斯曼家的财力而亲近加百列的人;加百列从小到大,尼尔森看过太多这类型的「朋友」在他身边出没。现在,加百列在这些「朋友」眼中的唯一优势已经不存在了,恐怕无法再从他们身上获得太友善的对待,这对于遭逢双重变故的加百列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几乎确定那通无言的电话是加百列发出的求援信号。
过了午夜,尼尔森忍不住又拨了电话找加百列。这一次电话不仅没人接,根本不通,话筒里只传来嘟嘟嘟的断线声。
尼尔森挂上电话,神色凝重的叹了一口气。
「那么晚了,还没睡?」
罗伦斯注意到厨房还亮着灯,于是走过来。
听到他的声音,尼尔森转过头,脸上又恢复一贯的专业表情。「布罗戴斯先生,谢谢您的关心。我过来喝些水,非常抱歉吵醒您。」
「不,我没那么早睡。」罗伦斯的手臂下夹着一叠文件,微笑着说:「现在通常是我追踪亚洲股市的时间。」
「需要帮您准备一些咖啡吗?」尼尔森问道。
罗伦斯摇摇头,「我有睡眠问题、而且浅眠,咖啡还是免了。」
「那么……一些助眠的东西呢?」尼尔森想了想之后,继续问了:「花茶?洋甘菊?蜂蜜牛奶?」他打开储存柜,在摆放整齐的瓶罐之间翻找,「……哈,原来在这里。有个非常适合您的东西。」尼尔森面带微笑的拿出一个紫色玻璃罐,「熏衣草茶,普罗旺斯原产。」
罗伦斯点点头,他不是草本治疗的爱好者,但他更不想拒绝对方的好意。
「这是去年圣诞节时,少爷带回来的。」尼尔森在玻璃茶壶中放进一些熏衣草,「那阵子……葛斯曼老爷患了严重失眠症。」
刚好是大都会银行财务最吃紧的时候,罗伦斯记得很清楚,因为他正是在圣诞假期之后完成股权收购。
「紫色的熏衣草放进紫色的瓷罐……」罗伦斯顺手将罐子拿过来,才注意到这个乍看下仿佛通体紫色的玻璃罐上,其实以细致的卷草花卉浮雕装饰,渐层渲染精美雅致;将瓷罐翻过来一看,是Gallé的名作。罗伦斯挑了一下眉头,他认识一票会出高价竞标的收藏家,而这个罐子竟被当成日常用品放在厨房里。
「少爷是个不会隐藏的人。」看到罗伦斯的表情,尼尔森多少猜出他的想法。「……从个性到价值观,每个方面都是如此——您的熏衣草茶好了。」
「谢谢。」罗伦斯从尼尔森手中接过茶杯,同时揣测着他的意图。
「我记得,他小时候唯一一次和同学们玩捉迷藏,他小心翼翼的躲在储藏室里面等着当鬼的人来找他。因为他躲得太隐密,直到放学了,当鬼的小朋友都没找到他。等到小朋友们纷纷回家了,他还在储藏室里躲着。」
尼尔森回忆着,「到学校接送他的司机等不到人,急忙联络家里;那天老爷不在,卡蜜儿……也就是当时的夫人非常紧张的赶到学校,还以为是绑架事件。结果终于在储藏室里找到他,已经哭着睡着了。从此之后,少爷再也不玩那一类的游戏。」他非常肯定的说:「少爷不喜欢、也不会捉迷藏。」
罗伦斯轻啜了一口熏衣草茶。他明白,尼尔森看似不经意的再三暗示,目的就是希望他重视加百列失联的严重性。他叹了一口气,「……还是联络不到他?」
尼尔森露出感激的眼神,「手机、电话都不行。」
「到他的公寓找过了吗?」罗伦斯问:「他有没有其他能去的地方?」
「梅尔律师派人到他的公寓问过,没人应门。而房东又在瑞士,下个月才会回来。」尼尔森沉思片刻,摇摇头,「就我对少爷的了解……他没有其他能去的地方……除非有意外。」
「那么,我们就在『意外』发生以前找到他。」罗伦斯平静的说,「不会有问题的。」
罗伦斯喝了大半杯的熏衣草茶,带着文件准备回到楼上的房间里。
「布罗戴斯先生。」尼尔森叫住他,「谢谢您。」
「不。」罗伦斯说:「谢谢你的熏衣草茶。」
罗伦斯老早就有预感,这个「Sponsor」是不讨好的工作;倒是没料到,除了经济援助之外,还要承担某种程度的监护义务。
罗伦斯单身,其中之一的原因是不享受家庭责任束缚,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像个一家之主。
搔搔头,叹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做过那么亏本的生意。
天空开始下雨。
已开始先是牛毛细雨,接着雨势逐渐转大,绿豆般的雨滴急促的落下,发出沙沙声响,将昏睡中的加百列打醒。
他依稀觉得有种潮湿感,这也难怪,因为他根本忘了关窗户。雨水随着风势飘进房里,靠窗的墙下其实已经聚集一道小水洼。
加百列挣扎着,不知道该不该起来关窗户。结果他还是赖着不动,而眼皮也沉重了起来——他又闭上眼睛。他并不困,只是很倦,并且尽可能的不想和外界有任何接触。
天色一片灰蓝,持续不停的大雨形成了水濂,顿时让加百列有种置身深海的印象。仿佛成为Nautilus里唯一的乘客,在海底两万哩继续下沉。加百列由衷的希望当他再度张开双眼的时候,已经到达L’Î;le mystérieuse——远离尘世之外的神秘岛。
逃吧,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逃脱这个现实的世界。
米榭将摩托车停好,把置物箱里的购物袋拿出来。他当天晚上又约了一票朋友开Home Party,在回去集训前彻底狂欢;再说,等他下次回纽约,这里恐怕已经退租,他得趁着那个小少爷还有剩余价值时好好利用才是。
抬头一看,有四个人刚好来到公寓门口,挥手向他打招呼。米榭看看表,非常准时,那些人和他一样,都是对时间斤斤计较的运动员。
他冒着雨跑去和对方一一握手寒暄,接着一起进了公寓大门。
「米榭?古洛先生。」才跨进门槛,管理员便从接待室的窗口探出头叫住他。
米榭走了过去,「什么事?」
「中午有人过来找小葛斯曼先生,可是没人应门。」管理员说:「或许他刚好出去了?」
「大概吧。」米榭一耸肩,随口敷衍的说。心里却不禁嘀咕,那个家伙搞自闭实在到了太夸张的程度。「谁找他?律师事务所的人?银行?还是警察?」
「都不是。」管理员摇摇头,「总之,那位先生要我将这个交给您——」他将一纸信封递给米榭,「还说如果您看到小葛斯曼先生的话,请和他联络。」
米榭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名片:罗伦斯?布罗戴斯,Drakkar集团。他挑了一下眉头,把名片塞进口袋里。他对这个企业名称有模糊的印象,说起来那个小少爷认识的大角色还不少。
管理员眯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