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买了一张火车票南下广东,七月是学生探亲的高峰期,车上人特别多,林家乐票买得早,买了张有座票。车是最破旧的那种绿皮慢车,没有空调,车停后,风扇也停了,好多人都拼命地摇着报纸、帕子、扇子等散热。从简陋的站台爬上车,林家乐几乎没被熏下去,一股子热烘烘的汗臭味扑面而来。他拎着简陋的行礼,站在车厢相接处站着,决定等车开了再去找座位。
“让让!麻烦让让!”后面有人在喊。他们这是个小站,上车的人也不少,林家乐不跟大家挤,几乎捱到最后才上车,没想到还有人比他上得更晚。他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黝黑男人,抱着一个孩子,拎着两个大蛇皮袋艰难地从车梯上爬上来。汗水从那人脸上如瀑布一般洒下来,他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现。
林家乐连忙过去帮忙:“大哥,我来帮你。”他先是帮他拎上一个蛇皮袋,那人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又下去抓另一个蛇皮袋。
林家乐伸过手去:“我来帮你抱孩子吧。”
那人迟疑了一下,看着林家乐真诚的脸,笑着将孩子递过去:“牛牛,先让哥哥抱抱你。”
叫牛牛的男孩只有两岁的样子,他被林家乐抱在怀里,扭头看着爸爸拿东西。男人刚将东西拎上来,火车正好启动,凝固的空气动了一下,总算是凉快些了。男人将孩子抱过去:“谢谢你,小兄弟。”
林家乐笑一笑,摆摆手,往车厢里走去,去找自己的座位了。
车开起来,车顶的风扇也转了起来,拥挤的车厢内终于不再那么燥热。林家乐拿着票找到自己的座位,那儿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他想起四叔告诉过他:有人若是坐了你的位置,叫他让出来,你这一路要十多个小时呢,可别为了助人为乐而自己受苦啊。林家乐看着那女孩,憋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说:“大姐,这个是我的位子。”
那女的白了一眼林家乐,用普通话嚷嚷说:“你叫谁大姐呢?我有那么老吗!”
林家乐涨红了脸,只好改口说:“小姐,这个位子是我的,麻烦让一下好吗?”
“诶诶,你这人怎么回事呢,会不会说话啊,谁是小姐呢?你妈才是小姐呢!”那女看他脸红,知道他是个菜鸟,嚷嚷得更大声了,但是屁股一点都没挪。
周围的人听见这个女人如是说,都哄笑起来。
林家乐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叫大姐也不对,叫小姐也不对,这到底该叫什么呢?林家乐杵在那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周围的人都咧嘴笑着,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没有一个人帮他说话。那女的头发一甩,将脸扭到窗外去了。
林家乐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只好拉了一下背上的书包,往车厢接口处走去。
“诶,小兄弟,你怎么又过来了?”刚才那个男人抱着孩子坐在蛇皮袋上看着林家乐。
林家乐说:“我的座位被一个女的坐了。”
“那你让她让出来啊。这一路这么久,还有一个晚上呢。”男人说。
林家乐嗫嚅着说:“她不让。”
男人说:“那你一会儿找列车员,叫她让给你。她想坐座位,为甚不早点去买票。”
林家乐靠着车厢,随着车身的晃动一晃一晃的:“大哥,你没买到有座票?”
“嗯,我家在冲里头,出来不方便,买到的只有站票了。我倒是没关系,就是我儿子有点受罪。”说着摸了一下牛牛冒汗的小额头。
牛牛横躺在父亲怀里,正瞪着大而黑的眼睛看着林家乐。林家乐说:“大哥,要不你带着牛牛去坐我那个位子吧,你带着孩子,那女人应该会让座了。”
“这怎么好意思!”男人笑得腼腆,“那本来是你的座位。”
“没事,我年轻,多站会儿也没什么。”他本来都打算座位让给那个女的了,但是他觉得这位抱孩子的父亲比起那个年轻女孩更需要那个座位。
于是林家乐帮男人拖着蛇皮袋,再次来到自己的座位边。那女的瞟见他过来了,依旧转过头装作没看见。
林家乐说:“诶,麻烦你让一下好吗?这个座位我让给这位大哥了。”
那个女孩一甩头发:“凭什么是你的座位啊,你说让就让啊?”
抱孩子的男人笑着说:“他买了票,自然是他的座位,美女你拿你的车票出来看下,若是你的座位,我们就走。”
那个女孩说:“我为什么要给你看我的票?我买了票的,这位子是空着的,我为什么不能坐?”
林家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霸道的女人,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林家乐说:“座位本来是我的,你坐着了,我觉得你也许比我需要这个座位,所以我没跟你争了。现在我觉得这位大哥更需要这个位子,所以我将这个位子让给他了。”
那女的哼了一声,依旧岿然不动。
男人说:“大家来评评这个理,这火车上的座位谁不是各坐各位啊?”
大家七嘴八舌,都说了起来,态度都偏向于林家乐。这时列车员来了,在他的调解下,那个女人终于让出了座位,踩着高跟凉鞋噔噔噔地走开了,临走前还狠狠瞪了一眼林家乐。林家乐将男人让到座位上,自己站在座位边,靠着椅子背站着。男人也没有忘记林家乐,每过两个钟便站起来,将儿子让给林家乐抱着,让他坐着休息一下,两人轮流着坐了一路。
3、第三章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跋涉,火车终于到达G市。此时天色大亮,朝霞从城市林立的高楼间散漏出来,都说这是G市最热的季节,但由于是清早,空气还是微凉的,算不上热。
林家乐帮男人抱着孩子,一起出了火车站。这个火车站据说是全国人流量最大的火车站,广场上人潮涌动,到处都是步履匆匆的旅客。林家乐感叹了一句:“人真多!”
男人提着两个大蛇皮袋走在一旁:“这还不算人多,要是到了春节,人多得都能站到马路上去。”
接连有人跑过来问:“要不要车?”
男人摆摆手:“不用,谢谢。”
走了一段,他站住了:“小兄弟,还没有谢谢你呢。我叫刘明亮,你就叫我刘哥吧。你要去哪里呢?”
林家乐连忙说:“好的,刘哥。我叫林家乐,我要去D市。”
“放暑假了,你是去看你爸妈吧?”刘明亮笑着说。
林家乐摇了摇头:“不是,我高中毕业了,出来打工。”
“刚考完高考?”
“嗯。”
“哦,呵呵。”刘明亮没有再问他为什么不等放榜了再出来,如果人家是因为考不上而出来的,这样就太驳人面子了,“家乐,我家就在这附近,你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林家乐摇摇头:“我坐汽车去D市,我家亲戚会来接我的。刘哥,你东西多,我先送你上车吧。”
刘明亮没有拒绝:“好,你送我到公交站台就好了。”又指点林家乐,一会儿从那边上天桥,过了桥就是汽车站,去车站买票,千万别坐私人客车,私人客车会漫天要价的,还会在半路上要求加钱,又留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给他。
林家乐连连点头。
刘明亮上了车,从车窗探出头来:“家乐,你自己小心,有空了来G市找大哥,哥给你做家乡菜吃。”
林家乐感激地点头,挥手作别,他觉得前途一片光明,起码出来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一个好人。
在D市的亲戚是舅公的侄孙女,林家乐应该叫表姐的,以前也是见过几次的。表姐在一家毛织厂上班,她请了半天假,接到林家乐。说不上热情,也说不上不热情,表姐说:“家乐,我先带你去吃饭,下午就去鸿瑞厂去见工,晚上就可以直接住鸿瑞厂的宿舍了。”
林家乐点点头,坐了一晚上的车,也没怎么睡觉,其实已经很困了,但由于精神还算是亢奋的,所以也能撑得住。吃饭是在一家路边的饭店里,上面写着潮汕酒家,其实除了炒菜,也卖盒饭。正值午休时间,林家乐看见好多年轻男女从各个光秃秃的大门里出来,涌上小街,分散在各个摊位小店中,那些男女都穿着同色的上衣,那应该就是工衣了。
表姐点了三个菜一个汤,林家乐连忙说:“表姐,不用这么多,我们两个点两个菜就行了。”
表姐看了他一眼:“没事,你第一次来这里,这算是给你接风洗尘。一会儿我还有个朋友要来,等他来了一起吃。”
“哦,谢谢表姐。”林家乐老老实实地说。
还没等菜上齐,便有一个挑染着黄毛的年轻人来了,长得很黑,很瘦,脸上颧骨很高。他的上衣是深蓝色的短袖工衣,裤子却是挂满了链子的牛仔裤,鞋子是白色的板鞋。
表姐给他介绍:“这是我的朋友,胡辉,他是广东人。”又用普通话对胡辉说,“这是我老家的表弟,林家乐。”
林家乐连忙点头赔笑:“你好!”
胡辉用极蹩脚的普通话说:“你好。你是罗艳的表弟,也就是我的表弟,以后就叫我飞(辉)哥好了。”
林家乐从善如流:“辉哥好,以后请多多关照。”心想他可能是表姐的男朋友。
胡辉拍拍他的肩膀,以表示他很上道,然后拿起筷子:“吃饭、吃饭,饿死了。”
罗艳给胡辉夹了一块肉,又给林家乐夹了一块肉:“吃饭吧。”
林家乐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
吃完饭,罗艳对林家乐说:“家乐,你下午跟着胡辉去鸿瑞厂见工。他就在鸿瑞厂上班,那个厂只招男工,我们厂只招女工。”
林家乐点点头:“好的,谢谢表姐。”
胡辉领着林家乐去找门卫登记。林家乐打量鸿瑞厂,暗红色的瓷砖外墙上镶着几个鎏金大字,上面写着“鸿瑞建材有限公司”,比起其他光秃秃的工厂大门,鸿瑞厂的门脸显然要阔气许多,隔着自动门望进去,里面是两幢六层楼高的白色瓷砖厂房,那瓷砖不是常见的白色瓷砖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