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我怎么敢指望他来看我?我奶奶生他养他几十年,他呢?可曾尽过一点孝心?我奶奶去世的时候,他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这好不容易回去了一趟,连去她坟头看一眼都没有。这还算是个做儿子的吗!”林家乐说到后来,眼泪差点就止不住要滚落下来了,他真是替奶奶不值啊!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一个人肩负着所有的负担,从来都没有跟自己说过苦,也没抱怨过他爸的不是,她心里一直盼望着儿子能够定下心来,找个事做,再成个家,可是她始终都无法得偿所愿。不知道她去的时候有没有瞑目过,家乐想起可怜的奶奶,就忍不住眼睛酸涩。
盛墨腾出一只手,握住了林家乐攥住手机的左手:“小林,不要难过。奶奶有你这样的孙子,肯定已经很满足了。”
林家乐的手没有抽回来,这一刻,他其实很想哭一场的,哭他的奶奶,哭他自己的委屈,对那对只给了他生命的父母,这么多年,他心里不是没有怨气和恨意的。现在有一个人,向自己伸出了手,将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递到自己身上,他心里那一直荒芜冰冷的角落,终于有了一些暖意,所以他贪婪地享受着这一点暖意,哪怕他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去接受,但是,能不能就这一刻,让自己放纵一下?
盛墨一直没有将手收回来,就那么包裹着林家乐的手,两人一直保持着静默,气氛虽然有些压抑,但是却有一股温情缓缓地在车厢内升腾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盛墨才感觉林家乐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被盖在掌心下的手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抽了出去。“谢谢你,盛老师。”林家乐平息了一下情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盛墨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来,放到方向盘上,笑一笑:“感觉好些了吗?”
林家乐羞赧地点了点头:“好多了。我本来就不该期望他什么的,这么多年了,其实我早就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盛墨想,也许这是了解林家乐的好机会,于是他说:“你想说说吗?”
林家乐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说什么呢?我对他,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甚至都不大记得他的长相了……”
林家乐开始说他的往事:那个没有父母陪伴的童年,遭尽了小伙伴们的欺负和辱骂,别人都有爸爸妈妈的陪伴和庇佑,他只有一个年老体衰的奶奶。幸好,奶奶很疼爱他。当别的孩子成群结队去游戏,他被排斥在外,只能跟着奶奶去地里干活,奶奶在锄草,他便在田埂上捉蚱蜢,看蚂蚁搬家。犯懒的时候,就坐在奶奶挑东西的小筐里,晃晃悠悠地让奶奶挑着回家,小筐扫过田埂两边的禾苗,会打着圈儿,叶子有时候还会从脸上扫过,他伸了小手去挡,偶尔还会在小手上留下小血口子,禾叶子太锋利了,像小锯齿。
童年所有的温情,都来自奶奶。他的记忆里是没有妈妈的,他两岁的时候,父母去了南方捞金,结果金子没捞到,爸爸将妈妈丢在南方了,并且从那以后,他好像也把自己丢了,迷失在那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里,每次都是好几年才回一次家,似乎都忘了有他这个儿子存在。
奶奶的背越来越驮,叹息也越来越多,唯有在看到自己画满红勾的考试卷子和奖状时,才会露出欣慰的笑容来。也只有在他考了第一名之后,那些欺负他的孩子,才会露出又羡慕又嫉妒的神情,这个时候,他们的嗤笑才会消停一时半刻。
从小他便知道,奶奶希望自己有出息,所以考大学是自己最大的心愿。但是没等到自己考大学,奶奶就走了,是因一场小病去世的。林家乐说到这里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他自责地说,要是自己那个周末回去了,奶奶肯定就不会走得那么早。
盛墨把车子停在路边,静静地听林家乐的倾诉,他的情绪也是低落的,因为林家乐那个不快乐的童年,他没法轻松得起来。尽管林家乐说得很轻描淡写,但是他知道他心里肯定特别特别地苦。他抽出纸巾给林家乐擦眼泪,将手放在他的肩上,不住地安慰他:“乐乐,不要这么想,奶奶去世不是因为你的原因,这一切,都是天意。”
林家乐没有注意到盛墨的称呼变了,他沉浸在自责和哀伤中,接过盛墨手里的纸巾,擦了一把眼泪和鼻涕:“当时我做梦都想去上大学,但是我没有钱,家里的亲戚也不愿意借钱给我,当然,他们都有他们的难处。我那时候不知道原来上大学还可以去贷款的,等我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了,时机早就错过了。”
盛墨心里有些发苦:“乐乐,不要难过,你要是愿意,还是可以上大学的。要不你明年就去补习班学习,上半年学,就能参加高考了。去考大学,学你想要学的专业。”
林家乐笑着摇了一下头:“现在想想也没那么非得要上了,我现在做着事,还学着设计呢。等到公司稳定了,不需要那么操心了,我就去读几年书。”
盛墨看着眼前的家乐,心里下了个决定,一定要帮他完成心愿,以前他缺失的,自己一定都要给他补回来。
“这两天他应该会来找我,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其实我觉得我同他,好像除了血缘,就再无半点瓜葛了。”林家乐说。
盛墨却是知道的,就是这点血缘,有可能会牵扯出无数的事情来。“你若是不想单独见他,到时候我陪你一起见他吧。”
林家乐吸了一下鼻子:“好,到时候再说吧。咱们回去吧,盛老师。”
盛墨点点头,重新启动汽车,往市内开去。
51、第五十一章
从深圳回来的第二天,盛墨接到林家乐的电话:“盛老师,你下午有时间吗?”他问得很小心。
盛墨知道,应该是他那个爸找过来了,他看了下课表,下午还有两堂课:“有的,是你爸来找你了吗?”
林家乐嗯了一声:“他说要过来看我,可是我不想让他来我这里,也不想让他知道我开公司这事,我跟他约在外头见面。你可以陪我去见他吗?”
“行,我现在去接你,你在家吧?你们约在哪儿见面?”盛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准备找人代课。
“在家。我就约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茶馆里。”林家乐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他此刻心里乱糟糟的,即便四叔的电话已经给他打了预防针,但是他还是十分不安。他有一种预感,他爸来找他,绝对不是单纯地来看他。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对自己不闻不问,彼此都没多深的感情,现在自己已经不需要他的抚养和关怀了,他来找自己,多半是来讨债的。他想起自己藏在枕头里被拿走的那笔压岁钱,就知道这个游手好闲的父亲绝对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事。
“好,你在家等我,我去接你一起过去。”盛墨挂了电话,找好同事帮忙代课,便匆匆往林家乐那儿赶去。
盛墨看到林家乐时,发现他满脸憔悴,可见自从四叔告诉他那个消息之后,他就没安心过。盛墨心疼地地对他说:“乐乐,你别太放在心上,你爸也许就是来看看你。”
林家乐苦笑了一下:“他若只是来看看我,或者问我要钱,这都算了。”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他觉得他爸背后牵扯的会是他妈,而他妈背后牵扯的,就会是贺方旭了。不是他胡思乱想,而是他真的担心这种平静的生活会被这些人搅乱,贺方旭就像是一个魔咒,在心底会时不时地被催动,搅得他方寸大乱。这是他最隐秘的部分,也是最丑陋最可怕的一部分,他害怕让人知道。
盛墨不知道贺方旭这一出,所以不知道他的担忧。只知道他的父亲是个极不负责任的人,一个不值得子女尊重的长辈,是不值得人同情的,但也想象不出来他会有多大的破坏力。他拉着林家乐的手:“走吧,去见见就知道了,总是躲不过去的。”
林家乐也是明白的,这事早迟都得面对,那就硬着头皮去面对吧。
茶馆里,林家乐见到的果然不是他爸一个人,站在他爸身边的,还有那个他见过几次面的庄太太。林家乐一见到他们,就想扭头走掉。林爸爸出声喊他:“小乐,你等等。”说着加快脚步走了过来,抓住林家乐的胳膊,“小乐,见了爸爸怎么扭头就走?”
林家乐看看他爸,又看看庄太太,不说话。庄太太站在原处没动,眼神哀戚地看着林家乐,涂得殷红的嘴唇有些颤抖,显然情绪有些激动。周围喝茶的人都抬起头来看热闹。盛墨看着这气氛,便对林家乐说:“乐乐,走,先找个位子坐下吧,见了叔叔,总还是要说说话的。”
林家乐脸上不太自在,点了点头:“盛老师,麻烦帮我们订个包间吧。”
盛墨说:“知道。”
包间里,茶水已经上来了,滚烫的茶水斟在白色的瓷杯里,散发出袅袅的热气。四人围坐在桌旁,没人说话。林家乐和盛墨挨得很近,林爸爸和庄太太一人坐了一向,隔得很远。
“家乐。”庄太太小心翼翼地叫。
林家乐礼貌性地点了一下头:“庄太太您好,又见面了。”
庄太太眼圈一红,看向林爸爸。
林爸爸清了一下喉咙:“小乐,这个是你妈妈。”他说的是家乡话,盛墨也是H省人,虽然H省方言众多,但是大致都还是听得懂的。
林家乐淡淡地说:“爸,我没见过我妈,所以我不认识。庄太太,对不起啊,我并不知道您就是我妈,我以为我妈早就不在了。”
庄太太拿了手绢出来,掩住了口鼻,哭得很压抑。这些年,她几乎都忘记这个儿子的存在了,只是偶尔在看到两个小儿子叫别人哥哥的时候,会记起来其实他们还有个哥哥。最初是前夫不让她去看家乐,后来时间长了,又有了另外两个儿子,思念家乐的心也慢慢淡了,她就没想过去找他了,也许不见,对双方都好。当然,是对她自己更好。可是命运是个圆盘,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