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慢慢歪过脑袋,仿佛为了更好地从网格间审视这一番充满煽动性的语言,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嘴角:“——错误。但是,你很有趣,胸怀大志,野心勃勃……你想利用我,利用这个案子,一夜成名。你的眼睛里写着因为不甘现状,而极力想往上攀爬的决心,为此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接受。”
“我喜欢有动力的人。”杀青总结道,伸出两根手指,夹走了对方手中的名片。
“谢谢!”对方喜不自胜地说道,“但很遗憾我现在不能跟你多说,我得走了……”
“你是该走了,我听见了法警的脚步声。”
坎宁像只受惊的猞猁从网栏上一跃而起,以超越了所属年龄段的矫健身手,迅速消失在杀青的视线中。
半分钟后,一名腰佩武器的法警带着个穿西装的青年出现在铁栏前。
当这个神色倦怠、眼袋下还挂着前一天晚上狂欢痕迹的年轻律师开始例行公事地自我介绍,并准备向他的当事人宣读一份联邦政府起诉书时,杀青十分无礼地打断了他的话,“公设律师?哦不,我改主意了,决定还是把国家福利让给那些更有需要的人吧。不好意思,浪费了你宝贵的时间和精力,不过反正你也只是走过场应付一下,使审判程序合法化而已,所以也不算太浪费,对吧,律师先生?”
年轻律师本就失调的脸色越发铁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丢下一句咬牙切齿的“上帝保佑你!”随即甩手走了。
法警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杀青慢悠悠地说:“你看,在我的律师到来之前,我什么也不会说,也不能上庭,所以你们是现在就把我送回MCC,还是打名片上的这个电话?”他将一张卷起来的名片伸出网格。
法警接过来,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太敢擅自处理这个突发事件,打算先向上头汇报一番。“我们需要核实一下对方的身份。”他说,然后拿着名片匆匆离开。
即使只作为摆设品,律师这个角色总是少不了的,不过是蠢一点和聪明一点的区别而已。坎宁·冈萨雷斯……希望你有足够的智商,不要搞砸这场好戏,或者为它锦上添花。杀青无声地说道,离开那面铁栏网,重新退回到墙边的阴影中。
很快,那名法警回来传达了某位法官的意见,因为临时更换律师,一些资料需要重新准备,当天的上庭被延期了,被告须押回MCC等候通知。
四名狱警为杀青重新扣上手铐,照原路返回。
更换完囚服后又回到7R单元,杀青赫然发现,自己的床位被一个黑胖子占据了。“我才离开——”他抬头看了看挂钟,对身边的狱警哂笑,“不到一个小时,大都市生活果然是快节奏。”
押解他的狱警显然也有些莫名其妙,这时伊恩走过来说道:“你该感到庆幸,给你换房间了,双人标间,带豪华马桶和写字桌,或许你觉得还少一个按摩浴缸?”年轻的金发狱警脸上一如既往挂着讥诮的浅笑,仿佛不夹枪带棒就不会说话了似的。“好了,去拿你的东西跟我走吧,‘上头有人’先生。”
杀青耸耸肩,走到床边把自己的衣物扔进纸箱里。
“你不能一走了之,把我留在这里!”跟他一同进来的那个西班牙裔突然冲过来大叫,“这不公平!凭什么你可以去双人间,我却要待在这个臭烘烘挤满人渣的鬼地方?!这不公平!”他转而朝狱警咆哮:“得给我也换个房间,否则我就联系律师,控告你们受贿、违章、虐待犯人!”
伊恩脸上的诮笑变成了一道冰冷的刀锋,凌空剜过他的皮肤,眼神中残酷的恶意令西班牙裔无法抑制地后退了一步。
“有钱请律师,很好。”他说,声音轻细得像条毒蛇,“我想你需要一些实打实的证据,来让你的律师可以写进指控书里,不是吗。”他的目光扫视过房间中袖手旁观的疑犯们,在为首的两名黑人大汉脸上略一停顿,似乎下达了个看不见的指令,接着转头离开。
杀青抱着纸箱跟在他身后,在走出房间之前,听见人群悉悉索索移动着脚步,以及那两名拥有铁塔般身型的黑人大汉浑厚的鼻音:“我刚才听见了什么?臭烘烘、满是人渣?嗯?”
不过,他没有半点同情心可以施舍给即将倒大霉的西班牙裔。因为他始终认为,一个人可以不聪明,但得学会看清时势;可以嚣张跋扈,但前提是得有嚣张跋扈的本钱。
乘坐电梯向上到达9楼,伊恩领着杀青走过环绕的过道,停在一排格子似的囚室前,打开其中一扇厚实的铁门。“新公寓,新室友。不过我想你们已经相互认识过了。”他将目光投向囚室内坐在床边的男人,嘲谑道:“如愿以偿了吗,Mafia?美中不足的是,这小子是块硬骨头,小心崩了你的牙。”
他用警棍的末端顶在杀青背上往内一推,哐当一声关上了铁门。
“……嗨,又见面了,李。”褐发蓝眼的意大利青年起身,带着些微忐忑的神情,向他打了个招呼。
杀青盯着他伸过来的右手看了看,面无表情地问:“这是要我行吻手礼吗,阿莱西奥?否则你会把我丢进巨型绞肉机里?”
后者收回手,有点尴尬地蹭了蹭眉毛,“别这么说,李,”他温和地解释,“那都是陈年往事啦,现在我们可没那么血腥暴力,一般只是用枪而已。”
杀青吐了口气,把手中的纸箱扔到床位上,“我真不习惯,你用这么无害的表情,说着这么耸人听闻的话语。”
阿莱西奥坦率而清爽地微笑着,活像个拥有正常职业、正直守法的好公民,“如果吓到你了,很抱歉那不是我的本意。对了,初次上庭感觉如何?”
“虎头蛇尾。”杀青一脸无聊地回答,“我想我得在这里比预期的多待一阵子了。”
“呃,虽说这样的问题在监狱里是种忌讳,你完全可以不回答——”阿莱西奥迟疑了一下,仍旧忍不住问道:“他们指控你犯了什么事?”
杀青瞥了他一眼,似乎在刺探问题背后的阴谋,但对方目光清澈、神态友好,看不出丝毫阴谋的影子,于是含糊地回答:“杀人。”
“天,一点也看不出来!”意大利人感叹,“我还以为是逃税、走私,或者别的什么更……柔弱一点的罪行。那是一起意外对吗,或者是防卫过当……我能理解,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总有那么些不长眼睛的家伙,看你没有满身肌肉或是满口冒粗就以为你软弱可欺,给这种人点教训是应该的。不过是一时失手,别因此感到自责,你没有错。”
杀青回想了一下那些血肉模糊、死得奇形怪状的连环杀手的尸体,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也这么认为。”
当里奥裹着睡袍出来签收快递包裹时,严重睡眠不足与宿醉导致的头痛还在他的颅骨内盘旋,以至于拆箱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他确定自己近期并没有购买什么需要邮寄的东西。或许是一份礼物,为了从来被他遗忘的生日、纪念日,或是别的什么重要节日?他用手掌抹了一把昏沉沉的脸之后坐下来,粗鲁地将箱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在沙发上。
一套折好的男士外衣裤,一小叠零钱,黑莓手机,金属打火机……都是些七零八碎的东西,似乎是某个男人的全部穿戴与随身物品……见鬼,居然还有条穿过的内裤!
这是个无聊的恶作剧吗?就在里奥打算把所有东西连同小箱子一起扫进垃圾桶时,其中一个物件牢牢粘住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张便条,上面用黑色水笔潦草地涂画着几行字,该死的、眼熟的字迹——
“亲,他们叫我报家庭住址,但我没那玩意儿。在纽约我只知道一个地址,并且曾在那里睡过两个晚上,我别无他法,只好把东西寄过来。请代为保管,直至我来取回。
你忠实的 密友与死敌”
里奥如同被毒蝎蛰到手指般,猛地甩开便条跳起来。
——这个该死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的混蛋!恶棍!无耻之徒!去你妈的“亲”!去你妈的“睡过两个晚上”!去你妈的“忠实密友”!
太恶毒了这用意,简直像生化毒气一样令人作呕!里奥暴怒地大口喘着气,几乎听见胸口因为过度起伏而寸寸崩裂的声响。
那条刺眼的、蓝白条纹的内裤横陈在沙发坐垫上,活像一张赤裸裸嘲弄的笑脸!该死的杀青,他究竟想羞辱他到什么地步!连蹲了监狱也不肯消停!
难道他还没把他关进去吗?里奥头昏脑胀地一把扯过纸箱,上面清晰地打印着寄件方地址,没错,是联邦拘留中心——那个混蛋就算死到临头,也要给他最后一击!上帝啊,他觉得头痛得快要裂开,仿佛一柄钢锯在脑浆里来回拉扯,如果将它用力撞在玻璃茶几上,就能彻底解决那些遗留问题,将那个混蛋在他脑海中的痕迹尽数消抹掉——是的,他愿意磕个头破血流!
他用双手紧紧抱着脑袋,腰身弯成了一个心力交瘁的角度,将脸深深埋在膝盖上。
过了很久,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中,里奥无可奈何地、垂死挣扎地呻吟起来:“去你妈的……杀青……”
第54章 鳄鱼与花豹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阿莱西奥躺在床上,笔直地抬起一条腿,宽松的咖啡色裤管从脚踝掉下半截,露出跟腱处的一道陈年疤痕。他用赤脚顶了顶上方的床板,“你醒了,但不想起床,打算懒洋洋地在床上窝到下午,对吗。”
他的新上铺用同样慵懒的语调回答:“我很久没有睡到自然醒了……再说,在这里我们除了吃和睡还能做什么?去跟GAY们抢健身器材吗?”
阿莱西奥笑起来,“或许你想去影像室看电影?今天他们放的是《壮志凌云》。”
“哦得了吧,他们是不是觉得放部爱国主义洗脑片就能起到消毒水的效果?让我们在心灵的震撼中反思人生从而发誓洗心革面,出去后做做社区义工、去医院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