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实我想说,新菜马上就端上来了,你就别走了。
祁冲尴尬地站在原地,手端盘子,默默地把后半句咽进了肚子。
“陆鑫,这么多年不见,你变化挺大的啊——”
三人走到钟之行的那桌坐下,刚一坐定,钟之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杜闲一眼,语气揶揄,“我印象里怎么觉着你对栀舒挺有好感的?”
他说着话,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烟盒,挑了根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又问陆鑫和杜闲:“要么?”
陆鑫晃了一下手指以示拒绝,杜闲摇头,说:“谢谢,我不会抽烟。”
钟之行倒没太在意,把烟盒合上又揣回去,看着陆鑫,似笑非笑地道:“怎么,现在不抽烟了?”
陆鑫面无表情地忽略了他这个问题。
他抬眼,对上钟之行探询的目光,眸如黑潭,深不见底。
陆鑫缓慢地说:“……她现在过的很好。你没事的话不要去打扰她。”
钟之行夸张地一愣,用调笑的语气道:“不是吧?陆鑫,你到现在还没放下吗?这都多少年了,小孩子的玩闹何必那么当真呢。”
“……”陆鑫闭目,十指合十,堆成塔状,“当年的事情是你们之间的问题,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不希望栀舒现在的情绪因为你出现任何可能的波动。”
“陆鑫你言重了吧?”钟之行一脸无所谓地笑笑,“你刚不还说人家家庭美满生活幸福的么,哪有这么容易就受我影响了。”他点着烟,身子前倾凑近陆鑫,声音故意压低了一些:“说实话,你是不是也很多年没见过她了?”
“我多少年没见她是我的事。”陆鑫语气先是冷淡,而后突然变厉,“但是钟之行我警告你,你—不—要—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他将闭上的双目睁开,眸光冷冽,气势凌人。
空气凝固。
像是被陆鑫的气势震慑住,钟之行罕见地沉默了。
杜闲安静地坐陆鑫身旁,同样一言不发。
陆鑫直视着钟之行:“当年你走之前我没追去揍你,不代表我现在也不会揍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钟之行,我现在的身份地位你也看到了,脱了这层皮跟你打一架对我来说毫无影响。不信的话,”他上身前倾,逼近对桌而坐的男人,迎视那人的目光,“你大可以试试。”
这是处于理智边缘的许诺,裹挟了陆鑫全部的愤怒。
钟之行没有愚蠢到选择和此时的陆鑫针锋相对。
“OK,OK,”他用手掌做了个退让的动作,“你别激动。我不过是来找你叙叙旧罢了,不至于这么紧张吧?”
陆鑫回以一声鼻腔里发出来的冷哼。
“真是的,现在看来,你的性格跟十五年前完全没什么变化啊。还是这么的——”钟之行故意用抱怨的语气拖长音,倒显出几分无奈的宠溺,“感情丰富。”
陆鑫没有搭话,他在心里犯了一阵恶心,重新直起上身坐回沙发里,然后稍稍偏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杜闲。
杜闲从他们对话开始一直很安静,握着水杯偶尔喝口清水,完全没有插嘴的意思。
他看到陆鑫用问询的眼光看自己,脸上更没有与钟之行对峙时的僵冷,心下莫名一暖,朝陆鑫笑了笑。
陆鑫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这才转头对钟之行答道:“道不同不相与谋,你走的那么早,不是说明我这种幼稚的性格你早就知道了么?”
“这话说的有点歧义啊。”钟之行用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色镜架,笑意却是不减,“这么说,你身边这位朋友应该是与你志同道合,十分合得来了。”
陆鑫没有回答。
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有着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和犹豫。
“当然了。”
然而杜闲很快开口,替他做出了回应。
他的回答几乎是眨眼即至的,迅速,果断,看不出一丝为难的迹象。
他毫不疏离地坐在陆鑫身旁,温和地微笑着,对钟之行说:“我和陆鑫,是很好的朋友。”
钟之行意味不明地翘了翘唇角。
“我还记得陆鑫对朋友的定义呢。”他若有所指地瞥了杜闲一眼,又望向陆鑫,“成为他的朋友似乎不是那么容易。是吧陆鑫?”
他又把视线转移回杜闲身上,自作主张地帮陆鑫多解释了一句:“陆鑫比较追求那种……思维完全契合的,soulmate,灵魂伴侣。哪怕一点点的不合都会让他伤心呢。”
“……”
听见这句话,陆鑫反倒也笑了一下。
他咳嗽了一声,“谢谢你这么多年还这么珍重地把这个标准放在心上。”他脸上笑意更浓,却大半都是讥讽,“虽然这个时候说出来只会显得越加讽刺。”
“至于现在——”陆鑫又沉吟了一下,“虽然我已经没有那么不成熟的期盼——”
他没有看向杜闲,依然沉稳地直视着钟之行,续道:“我身边的这个人也依旧符合你所说的标准。”
他看向那个男人的眼神里半是挑衅半是刻薄,“这个回答你还满意么?‘老朋友’?”
钟之行再一次避开了他的目光。
“对了,说起来,杜先生你是做什么职业的?”他迎向杜闲的方位,伸手准备从怀里掏名片盒,手伸到一半又停下,看着杜闲,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是来探访一个长辈,没有带名片。”
杜闲坦然地回视着他,大方地说:“没关系。而且我也没名片可以给你——我是一名精神科医生,在医院上班的那种。”
“哎?”钟之行的银色镜片闪了闪光,“这个职业,还挺特别的。”他吸了一口手上夹着的烟,仰靠回沙发,“陆鑫,我们初中的时候不是也挺叛逆的么,总觉得社会黑暗人性堕落人生无望,巴不得世界末日来临什么的……是不是那时候也该看看心理医生啊?”
陆鑫冷着声音干笑两声:“你说的是我吧,你这么聪明过人,早早就奔着前途未来去的人,怎么会觉得人生无望呢。”
钟之行作出伤心的样子:“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啊。那时候出国是我爸妈的意思,你也知道——”
陆鑫也无心争辩,打断试图旧事重提的男人,干脆地说:“那就当我没说。”
“再说了,咱俩不就是因为思想相近才玩儿的最好么——”
“是这样,”杜闲突然轻柔地打断了钟之行喋喋不休的追忆,“如果有需要,我很乐意为钟先生提供治疗。”
杜闲这句话起到了惊人的效果。
他的话将钟之行的语句截在半头,看似客气却又毫不留情。
钟之行脸上客套的笑容终于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嗤!”
陆鑫一下没忍住,笑得几乎把刚喝进去的水喷出来。
杜闲看了陆鑫一眼,陆鑫赶紧把笑痕往回收,顺便瞅了一眼钟之行。
钟之行很难得地尚未反应。
趁着钟之行没接茬,陆鑫抹了抹嘴,他已经没有耐心也没有闲心再跟这个人耗下去。
“老同学,你也看到了,我现在——一服务生,工作很忙,”他伸手握住杜闲的小臂,两人一齐从沙发里站起来,“今天叙旧叙的也挺到位,十几年没见了,久别重逢,见见也挺好。不过多的也没什么可说的,我们都早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孩儿了。我虽然念旧,但也是真健忘的很,何况这么多年没联系,说白了也就是个相识。”
“我现在的处境,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帮助。而我陆鑫更不喜欢求人,这你应该还记得。”
他又转头看了杜闲一眼,含笑道:“当然了,我的‘朋友’说了,要是你有需要,随时欢迎你到综院接受治疗。那什么,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不多聊了。哦对了——”
陆鑫走到面色阴沉下来的钟之行身边站住,双眼直视前方,丝毫不瞧坐在沙发上面色铁青的男人,平淡地指出:
“我们这里禁止吸烟。麻烦你把烟给灭了。——再见。”
这场无形的较量经由杜闲的一句话画上了句点。
而在这场战役中,陆鑫并没有败下阵来。
陆鑫就这样拉着杜闲的手,大步走了开去。
平平无奇的地板,被他的步伐踏出了响亮的声响。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钟之行的桌位,就像离开在无数个夜晚中裹缠着自己的过去。
46、
陆鑫一路拉着杜闲的手腕,轻轻地带着他走到餐厅大堂与厨房连接处可以通向后门的僻静走道。
他扣着杜闲的手腕的动作轻却紧,指腹几乎可以描绘出杜闲右手手腕尺骨的轮廓。
这个走道因为没有灯光照射的缘故,显得稍微有些阴暗,陆鑫站在灰暗处,松开手,转过身来。
“抱歉把你牵扯进来。”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杜闲,声音有些低沉。
杜闲看着陆鑫,明知他会这样说,心里却并不想听他的道歉。
不过他依然好脾气地回应道:“没关系。”
陆鑫别开目光,沉默了片刻,又强调了一遍:“……让你看笑话了。”
杜闲只好也重复道:“没关系。”
他看着陆鑫垂下的眼睛,他的手腕因那人的轻握而有些隐隐发热,如同同样起了悸动的心。
杜闲想,自己是在期待什么,却又不断说服着自己放下那些多余的期待。
然而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陆鑫,做好了不让自己失望的准备,哪怕陆鑫立刻掉头离去。
然而陆鑫迟疑了一下,他并没有移开脚步。
陆鑫终于开口。
“我需要解释吗?”
杜闲安静了片刻,反问:“你,想说吗?”
陆鑫下意识地咬住下唇想了一下,又问:“……你想听吗?”
杜闲终于扬了扬唇角。
“是的,我想听。”
陆鑫潦草地点点头,又想了一下,“我……今天九点才下班。”他略有些尴尬地看向杜闲,“没事,”杜闲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我过去和朋友吃完饭,差不多还剩两个小时。这附近我还没去过,正好出去走走。”
他的神色平常,就像安排一件日常的小事:“等你下班了,出来找我就好。”
等到九点钟,陆鑫第一次像个有家可归有夜宵可吃有家人等候的人一样,匆匆忙忙换了外套往怡然居的大门外走。
拉开咖啡色的嵌玻璃木门,一眼就望见不远处那个站在路灯昏黄光线下的青年。
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