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它而跟家里闹别扭,叔叔婶婶因为它赌气不肯让堂妹探望爷爷,偏偏最不在乎这房产的自己成了遗嘱中的继承人去承受着随之而来的压力。而且,因为这个房产,妈妈和爷爷就又多了个逼迫自己赶紧结婚生子的武器。他脑子里又回想起刚才母亲念叨自己时的那一套糊涂逻辑:你必须得继承这个房产,因为你得在市里面买房结婚生子;但不管买不买房你都必须得结婚生子,一旦结婚生子你就需要这个房产换新房首付……
这哪里是什么财产,简直就是个祸害。江岷峨心里骂道。
江岷峨跟叔叔说让堂妹先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在送回她学校。他叔叔这才放心地挂了电话。江岷峨透过屋里的窗子,看见母亲还在院子里洗没洗完的衣服。他看着母亲使劲揉搓衣服的双手,发现其实母亲的手跟大哥的手一样,关节粗大变形。他想起其实大哥出去打工的那些年,母亲也吃了不少苦,干过不少粗活累活。他趴在窗台上,透过打开的窗,突然对院子里的母亲傻傻地问了一句:
“妈,那年代咱们村那么穷,你供大哥一个人吃饭读书再给爷爷治病估计都费力,何苦又多生个我呢?这不是多添张吃饭的嘴吗?”
30、身不由己与身无所系
实际上,江岷峨跟宗政俊一样都是最早一批赶上了独生子女政策的人。宗政俊跟大多数人一样是独生子女,但江岷峨却有一个大哥。上大学以前江岷峨没觉得自己有多特别,因为村子里不只是他一个人不是独生子女。但当上了大学之后,班上一些同学知道他不是独生子女之后都好奇心满满地围着他,仿佛觉得他是像熊猫似的稀有宝贝一样问长问短。譬如,问他跟他哥哥关系如何啊,一家子那么多人怎么分屋睡啊,有了吃的东西一般都是怎么分的啊,家里人是怎么做到同时供两个孩子读书的啊,之类。但当江岷峨说到自己的哥哥辍学打工的事儿之后,同学们互相看看都发出可惜地感慨。
江岷峨有时候也会觉得哥哥辍学很可惜。他年级小的时候,村子里宣传计划生育,但就算是政策再严,村里也总是有人宁可卷着铺盖四处躲藏逃避罚款也不肯只生一个孩子。所以江岷峨对计划生育这个词也只是当做四个普通的汉字而已,没觉得这四个字到底有什么实质作用。等上了大学自己成了稀有物种,他才开始考虑过自己存在的问题。因为江岷峨的出生,江岷峨家免不了也要被罚得很惨,其实他家人也不是没想过要逃,但有个生病的爷爷总不能扔下吧。本来家里也不算富裕,被收了罚款就更境地难堪。而当家里两个男孩子都需要上学的时候,江岷峨的哥哥挣扎了几下,却还是最终成了牺牲品。
江岷峨想起哥哥跟母亲吵架时说自己的手的事儿。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作为一个男人的手来说有点过于白嫩了。但他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哥哥领着自己在田地里玩,哥哥给他秸秆编蝈蝈笼子的那双手,虽然比不上他皮肤白皙,却也是手指细长,灵巧柔软。有时候他想,如果母亲没有生下他,家里不需要被罚款也许当初经济境况会好一些,哥哥也就不需要辍学打工,更不会因为今天这个房产而家里不和。越是这样的思路想下去,他就越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个罪过。他实在是不懂,如果是出于重男轻女的考虑,那家里已经是有大哥这个男孩子了,为什么还会接着有了他的存在。
江岷峨妈妈搓着衣服说:“那个年代别人都有生好几个孩子的,凭什么到咱家就老老实实生一个啊。多几个孩子多热闹啊。”
江岷峨嘀咕道:“热闹得现在因为个房子差点打起来?要是没有我的话兴许就没这些事儿了,哥他也能好好上学了。”
没想到江岷峨妈妈竟然听清楚了他嘀咕的这些话。她放下手里正搓着的衣服看着江岷峨说:“你这孩子怎么老是说这些个混账话,该不会是上班太累把脑子累傻吧。有你怎么了?妈生你还生得不对了是怎么着?”她继续搓了两下衣服,说,“我看啊我还真是生错了。我当初要是第二胎生个小闺女多好,多贴心。生了两个混小子全都不听我摆弄,还成天说些个混账话气死我。”
江岷峨叹了口气,转身去收拾行李。小堂妹从里面屋子里轻轻关了门出来,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小声的动作,对江岷峨轻声说:“爷爷睡着了,咱们稍微轻一点吧。”
江岷峨想了想,就放下行李,问小堂妹道:“我领你去村里集市上逛逛怎么样?顺便买点东西什么的?”
小堂妹便跟着江岷峨一起到了集市。等转了一圈,小堂妹看着江岷峨手里买的东西,突然道:“哥你家菜园子里今年没种青椒吧?我们再去买点青椒吧,爷爷他喜欢吃青椒炒鸡蛋。”
江岷峨这才想起来。他突然发觉,从刚才到现在,小堂妹不管做什么都是先从爷爷的角度考虑。他也多少能明白点自己叔叔婶婶对爷爷的不满了,就连他现在都觉得,明明她对爷爷这么好,可爷爷从一开始就把小堂妹踢出房产继承人的范畴里,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他想,刚才大哥因为房产的事儿跟母亲吵架,小堂妹也是亲眼看到过的了,那她应该是知道这房产处理相关的事情了。她毕竟也是爷爷的亲孙女,按法律意义来说,如果爷爷不写这个遗嘱,这个房产也应该是有她的那一部分的。她现在知道房产跟她没关系了,但还是对爷爷很贴心,她难道就不会像大哥那样心里不平衡吗?
江岷峨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在乎那个房产的事儿啊?”
小堂妹看着江岷峨笑道:“小哥哥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不在乎。”
江岷峨说:“我是不想去在乎,但你现在是……唉,真搞不懂爷爷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小堂妹开玩笑的口气道:“小哥哥,你以你现在这种‘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是故意炫耀吗?”
江岷峨知道自己的多嘴可能会引来误会,慌忙要解释。小堂妹笑着说:“好啦,我知道小哥哥你不是那种人。那种破房子,没我的份儿又能怎样啊?就算全都是有我的份儿又能有多大影响啊?还能指望靠那破房子让我成富婆吗?别逗了。我才懒得为了那点廉价饼干浪费心力呢。”她一大步一大步地向前使劲迈着,说到,“我巴不得现在身上少点累赘,将来考个比小哥哥你的大学还要有名的大学,一身轻松地去大城市里好好看看,看完了国内的再去外面看,看完了地球的再去外星球看。我就不信,那破房子再好,能比得上外面的世界好看吗?”
江岷峨正惊讶于自己的堂妹的远大志向,手机突然响起来。
“我小姨家的事情办完了,顺路去你家玩的话你欢迎不欢迎啊?”金辙遖说。
“顺路?”江岷峨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小姨家住的村子离你之前电话里告诉我的村子位置只有一个小时的火车路程而已。我明天到你家附近的火车站,你接我一下怎么样?”
31、女朋友
江岷峨不明白金辙遖这样匆忙地不请自来到底是想干什么。他倒不是讨厌她不想她来,只是一想到家里跟大哥之间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处理好,大哥随时都有可能再来吵一架,要是让她一个外人看到了家里人的吵架场面总觉得很别扭。但他还是去火车站接她了,总不能把她扔在火车站不管。他先把金辙遖接到自己家里,跟母亲简单介绍了一下,并让母亲先帮忙招待一下她,然后去送小堂妹回学校,到了小堂妹学校之后又给叔叔婶婶打电话交代了一下。
等再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己母亲竟然像凭空多了个闺女一样,拉着金辙遖的手乐得合不拢嘴。江岷峨猜不出他送堂妹回学校的这段时间里俩人都聊了些什么聊得这么投缘。但江岷峨看金辙遖的表情,似乎她也觉得很莫名其妙,也搞不清为什么江岷峨的母亲高兴成这样。江岷峨看她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知道她心里其实已经拉起警戒线了——就算是都是女性,第一次见面就被拉着手,明明自己没觉得怎样,对方却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未免让人觉得有些不太正常。
江岷峨想起之前金辙遖跟自己母亲吵架的场景,心想,金辙遖也是看在江岷峨面子上才尽力伪装矜持吧,毕竟再不管不顾的人也做不到跟第一次见面的别人的母亲大呼小叫。
江岷峨赶紧随便找了个理由把自己母亲叫了出来。还没等细问,他母亲先掐着他的耳朵狠狠扯了一下,接着便要去掐脸颊。江岷峨慌忙护住自己的脸,吓了一跳却又不敢大声喊出来,嘴型张的老大,声音却很小地说:“妈你干嘛掐我啊?!”
江岷峨母亲说:“你这死孩崽子!老实跟妈说,那屋里坐着的是不是……你对象儿?”
江岷峨更惊恐了:“妈你瞎猜的些什么东西啊!你可别到处乱说啊,她就是认识的朋友而已,她小姨家住附近村子,她来这办事儿的。听说咱家在附近,出于礼节才来看看的,你再这么胡乱猜下去,以后我都不敢把异性朋友往家里头带了!”
但江岷峨母亲似乎根本不信自己儿子的这一套说辞,说:“装装装,你跟别人装还行你跟我装什么装!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肚子里几条蛔虫妈还不知道?”说着又美滋滋地朝着屋里金辙遖的方向看了过去。
江岷峨心里想:“你要是真能看见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不顺便看看我在跟哪个男人同居。”
江岷峨垂死挣扎般地说道:“她真的不是那什么……她就是我普通朋友啊我的亲妈啊。”
江岷峨母亲说:“我问那丫头是你什么人,她也跟我说是你普通朋友。得了吧,妈知道你们年轻人,磨不开脸面,不好意思承认。还是说你俩串通好的,想先瞒着妈,今天先领来见见让我眼熟一下,以后再找机会正式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