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学庸昏昏沉沉烧了两天,褚惟勋也在床边守了两天。
准备三餐、递药片、换伤药,极尽他所能的照顾。
他知道失控伤害最喜欢的人是他不对,但醒来後的古学庸若无其事,让他不知如何开口认错。
那天的一切像不小心转错频道的社会新闻,压下按钮画面跳转,又回到流水帐般的日常连续剧。
第三天,古学庸的身体终於恢复到能下床走动的程度。
他先到鞋柜,把所有鞋子都擦好排整齐,确认里头没有再出现任何一双陌生的鞋。
再拿出酒精,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将那座沙发自头至尾仔细擦过三次,把那几盆需要照顾的熊童子移到日照充足的地方,然後,再也不靠近客厅一步。
他依旧负担大部分家务,依旧按时去上课,依旧每周一、三、五去Rain cats打工,依旧两个月回家一次。
作息不改生活如昔,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古学庸觉得自己没变,还是淡然处世的性子,不管是亲近的同学还是关心他的宋天宁问起,都说没事。
他也不再和恋人起冲突,不管是装病请假去兜风、半夜三点去吃宵夜、亦或试玩网购的性爱玩具……柔顺接受褚惟勋所有合理和不合理的要求。
──顺著他,就没事。古学庸想。
百依百顺予取予求,温柔美丽又有才气的恋人,夫复何求?
但褚惟勋就是开心不起来,总觉得这段感情正以看不见的进度一点一滴消逝。
他试著放软姿态,买古学庸喜欢的点心、带他看想看的电影,却连一个敷衍的微笑都没有。
他尝试冷静沟通,不管怎麽问,古学庸都说没事。
最後他耐性用尽,抓住对方的肩膀质问:「是不是想分手?」,答案却是文不对题的「好痛」二字。
哄不动、讲不听、骂不怕。
最後常是褚惟勋被惹怒,把人扑倒发狠的做,逼他做出真实反应。
只有那时古学庸才会喊叫挣扎,脸上出现无表情以外的表情。
但不管再痛、再难受,他还是不哭。
每次褚惟勋回神发现自己又把人弄伤,想亡羊补牢帮忙清理上药,古学庸只有此时会拒绝他,一脸木然强撑起身,抛下以往的羞怯别扭,不管浑身赤裸,也不管腿间缓缓淌下精液和鲜血的狼狈,就算踉跄跌倒也不要褚惟勋帮忙,一步一步走进浴室。
自己受伤,自己疗伤。
但古学庸从不曾认真拒绝褚惟勋的碰触,也不像大一撞见他和卓立树在一起後,要求他戴套。更没提过任何类似分手的字句。
可是褚惟勋就觉得古学庸想离开他。
日子一天一天过,褚惟勋越来越烦躁,仅剩那几根大麻菸也越烧越快。
他们的状态像三拍子的华尔滋,若无其事、爆发冲突、弥补讨好,然後从头。
无限回圈。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他知道古学庸也是。
古学庸开始没来由打颤、发冷,但手脚依然暖和,也没出现头痛、流鼻水等感冒症状。
直到他打开虞姬寄来的照片,才找出病因。
那是上个月在KTV替店长庆生的活动照。
上头的他夹在因讨厌拍照而皱眉的宋天宁和喝了酒正开心大笑的虞姬之间,弯著眼,笑容灿烂。
他摸著电脑萤幕上的自己,手指轻轻划过那抹陌生的弧度。
原来,他一点都不快乐。
他把双脚缩在椅子上,抱住膝头,将自己缩成一团放空思绪,任凭窗外日光从午後绚烂变成黄昏黯淡。
许久不曾响起的轻快钢琴曲回盪在房里,那是家人专属的铃声。
「……喂?」好像太久没有说话,他声音微哑。
「庸?你在忙吗?」
古学庸习惯性摇头,等了一秒才想起对方看不见,「没有,二姊。」
「你……这两天有没有空啊?如果没课的话……」一向爽朗的古君仪难得说话吞吞吐吐。「可以回家看看吗?」
「家里怎麽了?」
一结束通话,古学庸拎了背包,立刻打给在学校的褚惟勋,但对方没有接。
他在语音信箱留言後,写好纸条贴在冰箱上,急急忙忙出门。
骑车到火车站坐车,到站後再转公车,等他赶到家门口时,已是华灯初上的夜晚。
「庸!你回来了!」
来开门的古君仪一把抱住他,双眼微红。
他拍拍二姊的背安抚,「我回来了。大姊呢?」
「在房间。爸妈正在陪她。我带你去,大姊一定很开心。」
看见远在外县市念书的老么突然赶回家,古家父母轮流给了爱子一个拥抱,安静地和二女儿退出房间。
「大姊,我回来了。」古学庸的背包还没放下,一身风尘仆仆,在古德润床边坐下。
「怎麽回来了?」古德润面无血色,笑得温柔却相当虚弱。
不擅说谎的古学庸有些尴尬,「就……回来看看你。」
「一定是君仪对不对?就说我没事,她还去吵你。最近很忙吧?你瘦好多。」
她的手摸上小弟略显消瘦的脸颊,手腕上的纱布红得刺眼。
古学庸盯著姊姊割腕的痕迹,说不出话。
「没事。医生说没伤到重要神经。」她缓缓坐起身,扯出一抹笑,「不过是她不要我,其实也没什麽。」
古学庸只能摇头。
他知道大姊有个交往多年的女友。
小个子,大眼睛,笑起来很甜很可爱。以前来家里玩过几次,父母也都愿意接纳她,没想到……
或许是药物作用,古德润的神情有些恍惚,「以前啊……和她在一起时,每天都好开心,什麽都没有也无所谓。她提分手那天,我哭了好久,突然觉得她不爱我,那我活著做什麽?就真的不想活了……」
古德润拆开纱布,把那个深可见骨,就算手术缝合还是怵目惊心的伤口给小弟看。
「结果在手上留下那麽丑的疤,害妈咪和君仪都哭了,爸还气得打我一巴掌。他说他从小到大都没打过小孩,因为我们都很乖,没想到我长大反而那麽不懂事,伤透他的心。其实我也很伤心,只是不知道是为谁多一些……」
古学庸不忍再听,弯腰抱住亲爱的姊姊。
「庸,爱情好恐怖喔。不要像姊姊那麽傻,这是不良示范喔。」
古学庸把头埋在姊姊肩上,轻声说:「我懂。」
爱情真的很恐怖。就算遭到背叛、暴力对待,但想起他以前的好,现在努力补偿的温柔,总觉得还能继续喜欢他。
三年多的感情不容易,看过的展览、玩过的地方、买过的东西……一同经历的风景都因为对方的存在,独一无二。
但他已经对褚惟勋失去信任,如同褚惟勋也不相信他真的没要分手。
他不知道这样下去伤痕累累的身体和心,还能撑多久?还有多少喜欢禁得起如此消磨?
「和他吵架了?」关於小弟的恋情,父母还不知道,但她有从二妹那里听说。
「……嗯。」算是吧。
「这样啊。」古德润轻拍弟弟的背,「沟通看看,真心相爱的话,可以一起努力改善的。」
「……如果不能沟通呢?」
「那你就要开始思考是否真的那麽喜欢对方?你得为自己设立停损点,时间到了就认赔杀出。别像我钻牛角尖,输了爱情还赔上自己。」
「大姊,你会後悔喜欢她吗?」
古德润笑了,伸手揉乱古学庸的头发,「你现在问我,当然後悔得要死啊……可是,我希望有一天会看开。希望那时我能笑著说:『爱过她,我不後悔。』」
古德润的眼泪涌出眼眶,滑下脸颊。
但那个带泪的微笑,很美。
看著那样的笑容,古学庸知道,大姊会没事的。
回到学校前,古学庸绕到褚惟勋常去的银饰店。
镶著红色水钻的安全针穿过柔软耳垂,在一瞬刺痛後,变成温热的闷疼。
摸著人生中第一个耳洞,古学庸告诉自己:打下第三个耳洞的那天,也是他告别褚惟勋的日子。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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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姊是笨蛋,好孩子不可以学她喔。
☆、雏鸟情结 16(下)
三月天,冷气团报到,雷阵雨倾盆而下。
习惯四点就到店备料的宋天宁,听著暴雨声心情愉快,做好晚餐後,决定多煮道甜汤。
打开厨柜,目光像雷射扫过一遍,选中前阵子系上学妹进贡,被他顺手带到店里的冲绳黑糖。
既然有黑糖,就弄个黑糖桂圆红枣茶吧!
桂圆安神补气,红枣保肝,很适合最近失魂落魄还嘴硬没事的古学庸。
他将过年时替店长办年货用剩的红枣洗净,去籽避免上火,然後切碎和桂圆一起丢进锅里,大火煮滚後转小火,加进黑糖继续煮。
黑糖勾引出越煮越有味的桂圆红枣甜香,站在炉边贪婪地深呼吸,宋天宁觉得世界真美好。
恋恋不舍阖上锅盖再煮一会儿,後门打开了。
这时会出现的通常是古学庸。
温暖的甜汤、喜欢的对象。宋天宁依旧一脸愉悦,走出厨房要打招呼。
「……你这笨蛋!」无奈好心情总不持久。横眉竖目的宋天宁转回厨房,翻出乾毛巾走到古学庸跟前,「你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气象报告』吗?」
来时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的古学庸点头,正要开口解释,「我、啊啾!」
「你闭嘴啦!」没好气把毛巾往古学庸头上砸,宋天宁乾脆帮这个连气象报告都不看的家伙擦起头发。
「唔!」
宋天宁马上停手。「怎麽了?」他没那麽粗鲁吧?
「耳朵。」
移开毛巾,拨开湿透黑发,宋天宁像发现小孩进入叛逆期的家长般鬼叫,「你没事学人家穿什麽耳洞?」
豔红水钻镶在嫩白小巧的耳垂上像凝结血珠,他看了就疼。
古学庸摸上那个不小心被扯到的伤口,想了半天,「……倒数。」
雷达很准的宋天宁眉头皱得更凶,「和那烂人有关?」
他只能苦笑。
绕过打洞的左耳,宋天宁继续擦那头湿透的发,「你知道这叫什麽吗?」
乖乖听训的小学生摇头。
「雏鸟情结。」他还是忍不住巴了古学庸的头一下,很小力。「鸟类会把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当成母亲,不管那是猫、是狗、还是个破烂娃娃,天涯海角也会死命跟随。就像你把初恋当一辈子真爱一样。褚惟勋是个烂人,配不上你。」
古学庸声音微弱,「喜欢就喜欢,没什麽配不配。」
宋天宁瞪了他一眼,把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