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道、授业、解惑,其实做老师,最常见到的还是学生没有理想或者放弃理想。
想到这里,陈苒才意识到,自己又想起江煜了。
因为陈苒的腿不方便上下楼,符钦若给他安排了一楼的一间临河客房。
古镇里自然比不上外头的星级宾馆,但胜在古朴典雅的氛围,雕花大床和绢素屏风,窗户虽是玻璃的,但也是菱花格子的框架。
漆了红漆的木门,推进去还会发出“咿呀”的声响。
淡季客栈没什么客人,加上陈苒,还有一对大学生情侣,他们住在二楼,中午就会结账离开。
符钦若告诉陈苒,明天会有几个上海的游客过来,一行四个人,要了三间配置跟这间房一样的房间,其中一间在陈苒的隔壁。
“好像是几个叔叔阿姨,应该不会太吵。”符钦若打开窗户通风,“不过这里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好的。”
陈苒点点头,在一张红木圆凳上坐下来,“他们住多久?”
“两天,星期二就回去。”符钦若问,“老师您呢?”
他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晃动的纸灯笼,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陈苒安顿下来以后不久,外头就淅沥沥下起雨。他洗了个热水澡,往伤痛处喷上药,弄得全身上下都是麝香的香气。
这天是无法出门,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很快就昏昏睡了过去。
梦里的古镇飘了雪,天地皑皑,柳絮一样的雪片纷飞在黑瓦白墙之间。
他一个人走在烟雨长廊,看河水一点一点冰冻起来。
忽然,陈苒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河对岸,让他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江煜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只行李箱,低着头匆匆离开。当他走到葡萄架下时,发现了有人在远远望着自己。
陈苒的心用力向上一提,竟然隐隐发痛。
葡萄架上也是积了白雪,枯萎的葡萄藤仍然纠缠着,白花花的,更显凄清。
陈苒在他们目光相遇的那一刻醒了过来。
这一觉居然睡了整整一天,陈苒走出房门,见到符钦若已经在准备晚餐。
那对情侣已经在陈苒睡觉的时候离开,如今店里只剩下他们师生二人。符钦若把饭菜摆放在临窗的一张圆桌上,招呼陈苒过来吃。
“你一个人顾店,也忙得过来?”吃饭时,陈苒认真环顾了一番这间从面子到里子都古色古香的客栈。
符钦若夹菜,笑也显得文质彬彬,“淡季客栈,到了旺季,也是要请人帮忙的。不过我这儿的房间贵,人来得不多。啊,对了,老师,您坐船吗?”
“坐船?”陈苒没听明白。
“咱们客栈有一条乌篷船,摇橹的师傅最近放假了,您要想坐,我来给您摇橹。”符钦若说得很积极,“我也是今年才学会的。晚上这里很漂亮,就是冷了些。”
陈苒本没有什么兴致,加上他这么斯斯文文的模样,谁会忍心他去摇船?但符钦若说这话时,如星的眸子里皆是光彩,陈苒看他跃跃欲试,就不拂他的兴致了。
果然如符钦若所说,夜晚的古镇十分美丽。冬夜里人烟稀少,摇橹的声音好像都混进了凉凉的风里,它更安静,静得两岸的灯笼都有了韵脚。
他们温了一壶黄酒在船上喝,陈苒捧着酒壶暖手,听他介绍两岸的风景却不知自己已经是风景的一部分。
白茫茫的气从他的嘴巴里散出来,很快就消失不见。陈苒看着身边的水流,让他休息休息,一起坐下来喝酒,任由船就这么静静漂着。
符钦若说的最多的就是“我刚来的时候”,听了半日,陈苒问,“你这样一直等,他真的有可能回来吗?”
正说得陶醉的符钦若一愣,摇摇头,但腼腆的笑容在他的脸上如同初雪一样净洁,“但我又不能去找他。与其东奔西跑期待一场偶遇,让他知道我就在这儿等,不是更有可能重逢吗?”
陈苒看着这个青年用带着浓浓书卷意的声音说这么坚决的话,顿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船漂向了一座桥,为了不撞上,符钦若再次起身去摇橹。
他走到船尾,拿起船橹,问,“老师您呢?还是一个人吗?”
毕竟是科班出身,符钦若知道媒体的报道都是信不得的。陈苒缓缓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区别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符钦若犹疑地看了看他,领会了是什么意思以后脸上浮现出惊诧的神情,笑笑说,“真想见一见,看看是个怎么样的人。”
陈苒扬起嘴角,却没几分笑意。
头顶上飘来一阵欢声笑语,陈苒回过头,见到桥上有过几个游客在谈起什么有趣的事情。
陈苒的目光一瞬间就停留在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身上,他戴着眼镜,头低着迁就身边女伴的身高,神情柔和得像河上摇曳的月。
心脏单单因为这一个征兆就剧烈跳动起来,陈苒呼吸发紧,瞬也不瞬地盯着桥上的那个男人。
直到船进了桥洞,他低着头,怔怔出神。
等到远处的灯光再次将视野照亮,船过了桥洞,陈苒连忙再次抬头去望。
男人已经和他的同伴有过了桥,陈苒眯起眼睛,看清他的正脸。悬着的心轰然落下,陈苒依稀能听见响声,可刚才因为心悸引起的慌乱一时无法平静,连手心都冒冷汗。
“老师,您怎么了?”符钦若注意到他的异常,关心道。
陈苒一怔,摇了摇头,摊手想把冷汗擦掉,却感觉到冰冰凉凉的东西落了下来。
符钦若也注意到了,他打开手掌接了一会儿,惊喜道,“下雪了。”
船和原先一样,停在客栈后面的石阶旁。挂在阑干外的红灯笼上占了一些雪,很快融化,朦胧的光被晕染得更迷糊。
符钦若单手扶过陈苒没有拿手杖的那边手臂,认认真真看着石阶上融化的雪水,“这是怎么伤到的呢?——您小心一些。”
长了青苔的青石板加上雪水,陈苒走得不太稳,也只能麻烦学生扶着。他摇了摇头,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欢笑声。
这场初雪突如其来,给冒着严寒而来的游客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陈苒回到房间里,推开临街的那扇窗,望见好些人来到各自的客栈门前看雪。他们的容颜被街道上的灯笼抹上了陈旧的色泽,如同旧照片上的旧影,神采却能穿年度日,明耀得温馨而晃眼。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正要关上窗挡住飘进屋里的雪花,余光却看到了一副银边的眼镜。
手用力抓住了窗沿,陈苒探身出去想要看清那个从对面客栈里走出的男人。
但他猛然提起来的心很快就摔落,不过是一副眼镜的相似,无论是身高还是容貌,都毫无雷同。
陈苒咬紧牙关调整自己又错乱了的心跳,默默合上窗扉,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知坐了多长时间,等符钦若来敲门,陈苒忘了拿手杖,蓦地站起来,发现膝盖没有刚刚出门时那么疼了。
“这个是我妈妈上个月来看我的时候,带来的药酒,那时我崴了脚,擦了三四天就好了。老师您试试。”符钦若把一个看来有些年月瓦瓷瓶子和一包脱脂棉拿给陈苒,才要再开口,听到外头有人叫自己,连忙应了一声,落下一句“多擦几次,擦到发烫”就走了。
陈苒却站在原地没动,门也没有关。
“不是说明天来吗?怎么现在就到啦?”
“吃饭的时候下雪了,怕下大了明早来不了。看天气预报说嘉善也冷的诶,要是下雪就更好看的,没想到,真的下了!真是巧的伐!”
“就是呀!哎哟,还怕没车过来,要在嘉善住的。——哎,江老师,辛苦了呀!”
就连相貌都有相似,更不要说声音。陈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白天睡多了,总是认错人,可是那几分钟他宁可将错就错,静静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也不去多想他们言语之间的“江老师”到底是不是江煜本人,只因声音太相似,如同还未落地的薄薄雪片,不染尘埃。
后来他们决定是江老师住在陈苒隔壁那间房,他迟疑了很久,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连脚步声都像——陈苒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连他的脚步声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扶着门,不过几秒钟的踟蹰,等到抬起头时,已经看到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陈苒脚下一顿,险些往后摔下去,这动静让提着行李箱的江煜转过头。目光相遇的那一秒,陈苒清晰看到江煜来不及掩饰的诧异,竟然有几分惊喜的色彩。
“陈苒……”江煜看了一眼手里那枚褪色的镀铜钥匙,难以置信的模样好像以为自己在做梦,“你怎么在这里?”
这才是他想问的。陈苒本想这么回答,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说,“大概是因为在做梦吧。”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可说完以后无论是言者还是听者都笑不出来。
江煜又看了看自己的钥匙,“大学毕业二十年聚会,就来上海了。几个朋友说来这里玩……”说到这里,不知为何江煜忽然停下来,抬起眼看进陈苒眼睛里,问,“不会真的是做梦吧?”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可说完以后不管是江煜和陈苒都变得面无表情了。
几次吸气和呼气以后,陈苒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想也没想就把江煜拉进了房间里。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5
“咿呀——砰!”
那道浅浅的门槛让江煜稍微绊了一下,但站不稳的却是陈苒。陈苒光顾着扶住他,自己却差点摔下来,反倒是让江煜一把拉住。
“你还看得清我吗?”陈苒把江煜压在门背后,更像是把身体的重量都施加到他的身上。他摘下了他的眼镜,可江煜呵出来的气让陈苒的镜片都变得白茫茫的。
江煜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