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睡觉的地方就好。你哥哥真就那么可怕么?”他陪冷杉走到自行车棚将单车锁好,由于时间尚早,Z中又是寄宿高中,里面冷冷清清只停了两三辆老式“永久”。白宇泽曾见他们高一时为人古板的政治老师骑过几回。
“……”
不出所料,一提到他哥哥的话题冷杉就不再接茬。白宇泽内心叹气,胸口泛上熟悉的无奈感。
“咱们学校的监视器平时有开吗?”冷杉静默走了半晌后开口,却已换了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白宇泽疑惑眨眼。“这么早应该不会吧。再说学校也要省电……我们寝翻墙出去无数回了都没被逮到。”话音刚落,垂在身侧的手就被他温度略高的手掌包裹住。心下如做贼般惴惴不安的张望四周,可脸上清淡的笑意怎么也隐没不了。
此时学生们还都沉浸在美梦里,操场边的小径上空荡无人。潮湿的风掠过颈后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带着凉意但并不刺骨。两人牵着手在校园里四处闲逛,间或触及的目光亦悄然衍生出春日特有的温融风情。
但当白宇泽将视线一移向别处,冷杉漆黑的眸里就重新笼罩上一层深叠的忧郁。
今天,已经是最后期限了。
“喂,我说你。今天不要回家了。”
正利落收拾着书本的谢赭闻言略带诧异的抬眼看看不知何时站到自己桌边的人,随即不满的拉上拉链,将书包甩上一边的肩膀。“明天就周末了,不回家你让我去哪?”
冷杉轻微蹙眉。“你不会忘了吧。那天他说过的话。”
“当然没忘,今儿个Deadline嘛。我说你也太小瞧我了,难道老子还怕他?因为那混蛋吓得有家不回我才真成草包了。”
“你要不怕他,这半个月干吗总鬼鬼祟祟。”
“你哪只眼看我鬼鬼祟祟了!行了赶快给老子滚滚滚,滚出去。白还在走廊等你呢。”
冷杉侧目,白宇泽正在班级门口与同样在等人的一个女生讲着话,见他望过来就会心微笑。他在原地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迈步向门口走去。经由谢赭身畔时低声启唇:“……抱歉,我必须送他回家。原本打算你要执意想回去就跟你走一段,但如果你想清楚了……我也没法拦你。”
谢赭没说话,盯了他离开的背影几秒便抬腿安静跟上去。白宇泽在和冷杉一同离开前也没忘笑着招呼他:“嘿,路上小心点。后天见。”
“……嗯。”他拎着包看他们并肩交谈着走下楼梯,嘴角孱弱的笑一点点消失。
这样就好了。你们不在,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因为今天……
“嘿。”身后一个人蓦地拍上他的肩膀,谢赭回过头,看见姚绿堆满笑意的脸。“找你半天了。能不能帮爷一个忙?今晚陪我去个地方。”
谢赭自然是要拒绝,摊开手做了个为难的表情。“你看……我晚上已经有约了,最近桃花太旺还真成问题。你想去哪儿啊?自己搞不定吗?”
“深入虎穴,侦察暗探,就和联【嗯哼】邦调查局差不多,嗯。你真没空啊?本来还想至少要死也得拉个人一起……”
“喂,你刚刚装作不经意地把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完全暴露了吧!起码拿出点诚意来啊混蛋!”
“嘁。竟然被偷听到了么。”
“根本都用不着偷听吧,你那嚣张的音量!!……”
于是万般不情愿的被扯着走了好远的路,两人不出所料地中途就被七八个着一身精干黑衣的男人围堵了。
“这是怎么回事?”姚绿纳闷的打量了一圈,心说好不容易恐吓苏扬那死崽子把他们平日集会的地方供了出来,怎么还没等打草惊蛇就被逮住了。
谢赭则装作很镇定的样子45度抬眼看了看天。嘿,真绝了,好一个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不论毁尸灭迹都再适合不过。
“呦。晚上好啊。”一个颀长的人影从拐角处似笑非笑的走出来,这次他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单衣,胸前系那两颗扣子根本和没有一样。谢赭目光不动声色的掠过他腰间别的那把MK23,清楚记得这款昂贵的手枪附有消声功能。
他不惊讶,也不害怕。早在两周前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最坏结局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虽然努力避开了白宇泽和冷杉,末了还得在计划之外搭上一个。虽然性格恶劣又骚包,可不明不白的就在这给自己陪葬也着实太冤了。
谢赭深吸一口气,突起的大风将他衬得气场全开;还自带了英雄牺牲前的衣袂翻飞。他觉得自己此时的表情足够悲壮坚定,看上去一定帅呆了。于是酝酿得差不多便自我感觉良好的深沉开口:“我和你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要是你还算个男人,就干脆的放他……”
“哎小哥你身材真的超赞啊~!那是传说中的六块腹肌吗?再凑近点让我看清楚你的脸……对,站那里就可以了。”
谢赭额上青筋暴跳,扭头望去四下根本没一个人在听他讲话,姚绿更是饶有兴致的望着靳轲依言迈步走到一团柔和的路灯下,瞬间发出由衷赞叹。“那个……方便的话,帅哥能透露下手机号吗?”
“……混蛋你在干什么啊!!!”谢赭面容扭曲的咆哮着将身前已完全进入标准痴汉模式的人一脚踹飞,而就在这电火光石的刹那,变故突生。
姚绿借着身体前倾的动作脚尖陡然发力,窜出的同时从内兜飞快抽出了什么。
靳轲只觉眼前一花,凭着肢体超常的感知力敏捷闪身,前襟却还是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了,隐约露出胸膛上健康的麦色皮肤。
“……不好意思,我太心急了。没有吓到你吧?”姚绿重新站稳后若无其事的笑着抬眼看他,狭长眼里闪过锐利的冷光,比刀锋更冰凉刺目。
靳轲挑起一边的眉毛上下打量他,神情玩味。刚刚原来不过是在演戏么?还真够专业的。
谢赭在远处眼看他缓缓抬手按住腰间的枪托,立时紧张的大喝:“喂你想死吗?!赶快过来!”边喊边向两人那边跑过去,周围的黑衣人抄起家伙一拥而上,企图将他联手制伏。
谢赭一路机敏闪躲着并未让他们抓住,眼看姚绿那可恨的小辫子就在眼前了,然而接下来几秒内发生的事情却完全让他措手不及。
横空斜插出来的那个类似锯齿状的东西……不,那完全就是货真价实的钢锯吧!电锯惊魂?偷袭的人你跑错片场了吧!!
他一个急刹车急忙抽身后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风声袭来前他本能的用力阖上眼帘,脸畔在下一刻便溅上滚烫的血液。谢赭感到自己被一个人狠狠撞倒在地,背后传来的闷痛遥远得近乎不实。
身边有人的佩枪走了火,可恢复思考能力的他连躲也没躲。
臂弯里的人胸前是一大片血迹,翻卷的皮肉里依稀可见其肩下触目惊心的骨骼。
时间顷刻凝固为单薄陈旧的默片,黑色是岩层下喷薄而出的岩浆,白是神迫于盛怒降下来灭世的海。
“妖……”
似觉不可置信,他的瞳孔惊恐地、急剧地收缩。
——听……
——连声音也同温度一并被吞没了。
+++++++++++++++++++++++++++
绝望荒芜的寂静中,靳轲一步步缓缓走近,最终在两人面前蹲下身来。
姚绿从方才起就没再发出丝毫声响,只是安静靠在谢赭肩头,隐忍抿紧泛白的薄唇。仔细看,却见数朵血色的花泼墨般开在他身上,更有一朵攀上了玉琢的脸颊,仰望着少年看不出色彩的眸。
“……可惜了,倒是个漂亮孩子。还这么年轻。”靳轲低眼盯了他几秒,话虽这样说,语气里根本听不出丝毫惋惜,末了还勾唇对谢赭笑了笑。“嘿,你可得好好谢谢这位朋友,把你的死期拖延了足有三分钟。”
少年依旧目光空洞的望着他,随即感到额头抵上一把冰冷的手枪。
“本来我没想过杀你,但如今的局面都是你自找的。我知道你本意是想舍己救人,不过在头脑一热说下大话之前确实应该先掂掂自己的斤两。你死之后,我立刻就去找那个姓白的小子。今天晚上你们谁也跑不了。”
被血液浸染的双手倏地握紧,谢赭双眼里充斥了浓浓的杀意,略微嘶哑的嗓音一字一顿:“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哈,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嘴硬……莫非直到现在,你也没意识到自己根本死的一文不值?”靳轲轻易偏首闪过他狠疾袭来的拳头,扯着他的头发逼他抬起脸来,笑容冷冽。“你当真觉得自己为了成全他们不惜拿生命作抵押,他们会感激你、记住你一辈子吗?……你太天真了。得到幸福的人是永远不会再回头看一眼曾经用来铺路的垫脚石的。”
谢赭亦回以冷笑,毫无惧色的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我当不当垫脚石是老子的事,和你没半毛钱关系。想毙了我就赶快,别他妈在这废话。”
“……所以我说,你蠢就蠢在这儿。”男人不紧不慢的给枪上膛,冲他最后勾勾唇角。
“心悦某人不是过错,求而不得不过因为你太弱了而已。如果你够强,用手段抢了,用谎言骗了,用真情哄了,别人也只会羡慕他好运而已。所以,那是我的选择。世道就是这样,弱者的真心太容易被践踏,一句自作多情就可以推脱。你要不狠,就只有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
他的尾音在空气中渐渐分崩离析,明白死亡正在分秒迫近,谢赭却不觉得后悔。眼前这个只懂得顺从欲望用强的不是人,是兽。那种扭曲的感情也根本谈不上爱,顶多算是对玩物爱不释手的贪婪。
“我和你……才不一样……”低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视线里靳轲的食指慢慢将重量压在了扳机上,五感于死寂变得格外敏锐,似连风声也能捕捉。其实他等待着的,也只是那一声象征着生命终结的闷响罢了。
“嗡……”
突兀的震动声崩断了心底最后那根一触即发的弦,谢赭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