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却直到对方拍向他的肩膀时,他才真正看见说话者的样子。分出层次短发发尾挑染成褐色,少年清秀的脸上挂着痞子一样的坏笑:“发什么呆啊你!”
“姚俊?你,你刚刚说什么?”
“切,装什么蒜呐。看看这里。”身边几个跟班的少年把周围的人驱散开一条道路。姚俊走到公告栏前指着一角朝石绍杰比划。
正如少年所言,自己的名字被写在公告栏最后的班级里。相比起那里几乎都称不上是熟识的名字,姚俊算得上是与自己最有交情的一个了。然后余光看到紧连在后面的文科的分班情况,连凯的名字被包围在一群陌生的名字里,显得突兀而刺目。
“你暑假是不是修行去了?”
“啊?什么意思?”
姚俊冲他挑挑眉和身边的几个少年一同笑了起来:“学会装深沉了呗。刚刚还站在公告栏边一脸沉痛的样子,是不是没和哪个妞儿分在一起啊。”
“什么!你!你!你不要胡说!”
“老大,好像是真的呢,看他那个样子。”一个少年凑起了热闹,接着另几个也一块儿起哄着:“石绍杰的春天来到了啊~~”
“你们都给老子闭嘴,信不信我一人赏顿拳头!”胸口有些意外地承接着纷乱的心跳,石绍杰心虚地朝着几个丝毫没有收敛的家伙挥了挥拳头。
阳光把头顶烤得发烫,鬓角也变得湿漉漉地。石绍杰和几个少年转到了公告栏旁边的一颗树下。离老师规定的到达时间还有些距离,几个人继续着无聊的话题。因为偶尔触及到某一点上,石绍杰便象征性地举着拳头唬人。可以快速地融合进那些少年的圈子里,不知道这应该归功于石绍杰的自来熟,还是那个圈子原本就和他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共性。
突然,眼神停驻在一个地方。前一个话题延续到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收起,僵硬的弧线像沾了水的棉花糖一样粘住不自然的嘴角。
陆航出现在校门口的时候,姚俊正把手左右来回地在石绍杰仿佛被点了穴般直愣愣的脸前晃着。
一共尝试了三次,石绍杰在心里慢慢地数着。可每一次视线还是会不自觉地朝着男孩走来的方向看。第一次,看见他冷漠的脸醒目地出现在校门口。第二次,看见他面向热闹的公告栏,眼神因为触及到什么而变得黯然。第三次,就是现在,男孩正离他越来越近,眼睛也非常直接地与他对视。但很快,他便发现这所谓的对视更适合被称作瞪。是的,陆航就是这样恶狠狠地瞪着石绍杰并一步步朝他逼近。
“阿……阿航……”后背抵上了树,身边的几个少年都抱着胳膊一脸看戏的态度。
“你!”
“我?”
“这些东西算怎么回事?”陆航把手里装满作业本的纸袋提了起来。
“那个……”
“送来让我做?”
“不……不敢妄想。”
“那最好!”纸袋重重地击向他的肚子,陆航没有再多停留一刻便往教学楼那里走了。
石绍杰捂着肚子,看着男孩纤长的身影拖出同样纤长的倒影。记忆好像一个绕满了纱线的轴,快速地地向前放着线,一圈又一圈直放到两周前那个火烧云蔓延天际的午后。
“你流口水了!”
“啊!”姚俊的话把正愣神的男孩引得一阵惊慌,手背使劲地蹭了几下嘴角:“你小子又胡说!”
“我可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前一阵子你和他的绯闻传得那么厉害了。”
“你知道什么!”
与身边的少年交换了狡黠的眼神,姚俊的嘴角爬上一丝邪邪的笑意:“石绍杰!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猛地被拍住肩膀,紧接着延续了那个午后的画面开始缓慢地倒转。嘴唇上温润的触觉又开始鲜活起来。
“完了!老大,快看石绍杰的那张脸。”
“嗯,堪比猴子屁股。”
此刻,毫无自觉的石绍杰还顶着张猴子屁股般红艳艳的脸,因为脑子里出现的某个画面而神情涣散。直到教学楼响起上课的铃声,才把他唤醒。匆匆拿起地上的纸袋离开了树荫。背影投射在几个少年意味深长的眼神里:“真的很有问题……”
作为分班前的最后一次相聚,在班主任走后全班的同学在一起闹腾了很长时间。侥幸分在一起的和不幸分隔两班的,那些喧嚣填满了整条走廊。
“以后要是想起哥们儿了,就写信……发短信打电话也成。哥们儿一定不出半分钟就来找你。”
“废话,你们俩不就隔条走廊么又不是隔着太平洋,连教室的门都是对着的。别说半分钟动作快点连十秒都要不了。”
“闭嘴!就数你们俩分得最巧。别人学校分班就像没分一样,我们学校倒好,就像把学生全都推翻了重新洗牌。那些班级都是怎么分出来的。”
“你们就别在那儿抱怨了,人家夫妻分隔两地都没说什么呢。”
“谁和谁啊!”
“没看公告栏吗,陆班长和我们的第一夫人可是一个分在长江头另一个被分在长江尾呐。”
“哇,好惨!”
临近中午,班里的人终于三三两两地散了。别过不同路的郭英雄,三个男孩来到停车棚,炎夏似乎并没有因为暑假的完结而离去。三个人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湮湿了一大片。
“石绍杰,你先别走!”
“啊?”回头正望见,班主任从教学楼的入口快速走过来:“你的作业呢,全班就差你的那份。”
“我的……呃……”眼神触到一个冰点,石绍杰冷得直接把视线抽了回来,对着不停抹汗的班主任抱以暧昧的笑容。
“笑什么!作业呢!”
“还没做完。”
“留下,做完了再走。”
“不是吧……”
“少废话,快点到教室里去做!”
分班前最后一次一起走下教学楼,一起走向停车棚,一起把彼此的身影紧紧地排在一行里,但却没有完整地把这个模式一直维持到校门口。石绍杰拿着纸袋匆匆折返,而连凯和陆航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跟班主任软磨硬泡了很久,显然并未抱有坚决要把石绍杰留到底的念头的老师勉强放宽了期限,一个星期的时间不能再长了。虽然这个期限,对于石绍杰来讲还是有着不小的难度,但比起一个下午的确是长出太多了。
拎着纸袋,逃似地奔出教学楼,然后冲到停车棚。停车棚里的车少得出奇,石绍杰一眼就看见自己的车正恹恹地靠着邻车,像是热得都站不住的样子。
经过熟悉的街道,行人几乎都贴着树荫挪步。视线里整条柏油马路都快要融化似地微微震动着,骑了没多久,石绍杰便被红灯阻在了路口。就是那个时候,他看见对面人行道上的一排树荫下,姚俊正来回地踩着几片焦黄的枯叶,手里似乎还拿着块什么东西。
“你还没回去?”
“你不是也一样么。”
“石绍杰,过来帮个忙吧。”姚俊向他提了提手里的东西,石绍杰这才看清,那是块黑纱。
“这个是……”
“帮我别上去,我老是弄不好。”
把车横在树边,石绍杰接过姚俊手里的黑纱。因为天气,那块黑纱被灼得滚烫。
“他终于死了……”别针穿过黑纱和少年身上T裇的布料,然后紧紧地绞在一起。
“啊!”
“前几天,死在夜里。听说死得非常痛苦。”
“你哥他……”
“他运气太不好了。有些事你还不知道。其实去年就已经找到了和他配型的骨髓,移植手术也很成功,但还是不行。排异得太厉害,本以为过了几个月就没事了,但情况却越来越恶化。我骨折的那段日子,正是他病情反复最厉害的时候,几乎整夜都不得安宁。有时候想想那个人其实也蛮可怜的……”
“那你今天是……参加你哥的追悼会?”
“哼,谁有那个闲心!趁着父母都不在回家尽情玩游戏,这快破纱带不上去会被念的,我可受不了。”
“喂,毕竟是你哥啊,都到最后的时候了你……”
“谢了,石绍杰。再见!”
少年背向他,手臂高高举起划了两道弧线后又落下,黑纱随着动作起伏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显得突兀。
近似于炉火的气温,让石绍杰觉得那黑纱就像是一块完整的灰烬。它必定是什么厚重的东西燃烧而就的,石绍杰突然这么认为,因为即使远处的少年已经开始奔跑,那块灰烬依旧沉重得无法漂浮起来。
………………
第 20 章
没有果实的花朵
暑假作业一直到开学三周后才勉强完成。对于老师给出的所谓“一周”的期限,石绍杰在周五放学后便以一大堆诸如“老师,这里究竟该怎么做啊”、“老师,这道题明明做不出那样的答案嘛”、“老师,这些题我连看都看不懂”的问题轻易让先前还抱有强硬地“今天不交就不准回去”的老师,最后把期限放宽到了三周并且以“有些题实在不会做也不要紧”的标准让石绍杰算是松了口气。
新班级的熟悉期也比预想的要短了许多。虽然先前听过传闻说学校是按成绩优劣来分班的,而自己身处的这个班级被作为了“差生集合营”来定义,但班上的那些学生倒是异常开朗,所以很快石绍杰便和所有的人都熟络了起来。连上食堂吃饭都是一大帮子一起颇有把半个食堂都包下来的气势。不知是不是学校有意叉开各班中午吃饭的时间,石绍杰整整一周都没在食堂碰见过连凯和陆航,时不时地朝着门口张望的动作也被姚俊和那帮子不良少年以“守望着主人的忠犬”来形容。
新学期第一天放学后,石绍杰来到车棚,并没有急于寻找自己的那辆山地车,而是在密密麻麻排列的车阵里找着连凯的那辆车。银灰色的车车把上贴着和自己一样的贴纸。陆陆续续地已经有很多放学的学生到车棚把自己的车给骑走了,石绍杰在剩余的车里很快就找到了连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