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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绍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感到自己似乎想得有些太过遥远，于是赶紧收回思绪。他知道自己要回忆的并不是这些，而是爸爸。是这个词语还存在的那些岁月里一些画面，他努力回忆身边这个挺拔却历经沧桑的中年男子在那些记忆里的蛛丝马迹，努力地回忆，甚至索性将他直接加载到那些记忆的碎片中去。但一切都是模糊的，他关于父亲最为清晰的记忆只有那个闷热的午后，他推开卧室的门，发现自己的妈妈坐在床边，含着眼泪告诉他：“绍杰，你爸爸死了，你以后再也不会有爸爸了。”
记忆似乎到这里就停住了，仿佛这里便是他整个童年的尾声。之后开始的画面，便是他如何刻苦训练进入体校，然后是和连凯的相遇，接下来的可以算得上占据了他大部分记忆储存的就是和陆航有关的点点滴滴。
父亲——是他记忆里唯一缺损的那一帧，空白的画面里找不到半点如今身边这个身影的轮廓。
快要到家的时候，他故意放慢了速度，想着自己该如何向家人解释这个从警察局惹来的大型拖油瓶。但身边的男人却逐渐加快了脚步，紧走着到了一处公寓楼下：“想不到，你们搬来和爷爷一起住了呀。”
过了一会儿，石绍杰看见自己的爷爷，正拎着保温壶从小区里的老年活动室出来。隔着他还有百米左右的距离便使劲地朝他招着手。
“哟，绍杰回来了呀！你妈还说今天要做点你喜欢的菜呢。”
中年男子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精神依旧矍铄的老人，向前走了两步以后站在原地停住了。
石绍杰觉得自己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幕了，他看见自己的爷爷突然停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惊异，手里的水壶顺着松开的手指摔到地上。
“爸，爸！”石绍杰听见这个陌生的称呼一再响彻自己的耳际，看见这个中年男子像个孩子一样朝前奔跑然后立定在老人面前，“爸，我回来了！”
爷爷愣了许久后，似乎是使劲了全身的力气伸出手来给了那人一巴掌。
石绍杰这时慢慢地转身，来到公寓楼前的台阶坐了下来，他顾不得冬天的水泥地有多冷，他顾不得冰冷顺着布料直透进骨髓的疼痛。已经不需要任何理由来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带着这样一个奇怪的人来到这里，同样也不需要姚俊所谓的DNA的验证。因为那记耳光把什么都证明了，也把什么都激活了。
石绍杰终于想起了记忆里唯一缺损的那一帧，那一声重要却又陌生的称呼曾经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痕迹。
幼儿园里的那场架，火灼般疼痛的嘴角以及充满整个口腔的铁锈味。他记得自己固执地握紧手里的玩具对那个胖小子大声叫着：“不给你玩，这是我爸爸买给我的！不给你玩！”
接下来的几天，石绍杰一直处在一种灵魂出鞘的状态里。他努力想要适应在普通人眼里再为平常的不过的，父母俱全三代同堂的生活。可是，他习惯不了。他无法习惯家里多出的一双拖鞋，客厅里的烟味和烟头，以及冰箱里紧邻着他的果汁安放的两三瓶啤酒。唯一令石绍杰稍稍安慰的就是，父亲来时背着的那只又破又旧的背包还放在门边，维持着它刚来时姿态，仿佛它只是暂时在这里待一下，过不了多久，它又会被它的主人带到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去。
石绍杰不想把自己的苦恼带给陆航，却又忍不住想得到对方的慰藉。于是他决定在自己还没有回魂之前效仿高中复读时的情景。他将自己尽量隔离在陆航的生活之外，将那些苦恼隔离开那块净土。他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回复到以前的心境，他不知道要怎样去适应现在，石绍杰觉得自己似乎缺少了一样东西，在心里那样东西至关重要。
天气只转暖了几天便又回复成隆冬应有的寒冷，没有北方漫天的风雪和淋漓尽致的冰冷。这里的冬天显得异常温柔，它不着声色的一点点降温，时不时下那么几场雨，就那样把寒意不知不觉地传递到你的骨子里。石绍杰在一个异常阴郁的雨天里接到连凯的电话，那时他正在更衣室做着下班的准备，刚换好衣服就感到裤兜里的手机震个不停。石绍杰对于连凯的邀约并不抱有很大的兴趣，他的好心情已经被父亲的到来夺走一大半，然后这个该死的雨天又把剩余的那些浇得半点不留。石绍杰犹豫着走出校门，拒绝的话刚只吐了一“不”字时，就看见不远处连凯正守在十字路口朝他挥着手。
“我都听说了。”连凯摇晃了一下手里的啤酒，看着石绍杰因为家事而心不在焉的表情。
“啊？听……听说什么？”
“就是你那个突然回来的……”
“姚俊那小子！”石绍杰咬着牙。
“我是听陆航说的，他说你好像根本就没想到他会回来，很难接受他。”连凯平静地说着。
“嗯。他……他还说了什么……”石绍杰又一次沉进座椅里，继续灵魂出鞘。
“绍杰，我记得曾经听你说过，你父亲他已经……”
连凯清楚对面的男子现在脸上的这种表情，有一根透明的线正将对方的眉头系成一个纠缠的结。他也清楚他咬嘴唇的动作和努力想要克制着什么的眼神。
陆航曾经对自己用过“不懂”这样的字眼，有时候连凯也会对自己产生那样的念头。比如，高中时自己执意要选文科的时候，又比如，自己步入婚姻殿堂的时候，还有什么时候，连凯顿了一下，然后想起自己从绍杰口中得知陆航终于被他这个坚定的追求者追到手的时候，那些时候都无一例外，心里弥漫着晨雾般的迷茫。那些雾气把前方的东西变成一种虚无的轮廓。连凯知道面前的绍杰心里也正慢慢腾起那样的雾气。自己能读懂绍杰的心，如同陆航始终读不懂自己一样。
“好吧绍杰，我们换个话题。你觉得萧宇这人怎么样？”
石绍杰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一口啤酒喷出来，“咳，咳，削什么？”
“别装傻，你听到的。你觉得他是个好人嘛？”
“我呸，他算好人？！那本。拉登就是联合国亲善大使！”石绍杰用手背擦了擦溢出嘴角的啤酒沫。
“但如果我告诉你，汶川地震那次他抹着眼泪去红十字会捐了五百万，还身赴灾区当志愿者。你信不信？”
“抹着眼泪？”石绍杰仿佛见鬼似地摇着头：“打死老子都不信！”
连凯挑眉一笑：“那如果我告诉你，除了抹着眼泪那段其余都是真的，你还信不信？”
“阿凯……你……”
“他是以公司名义捐的，个人是否也捐了我真不知道。不过他当志愿者倒是真事，在那里连待了三个多月，听说还差点做了别人的上门女婿！”
石绍杰听到话的后半句忍不住撇嘴，姓萧的变态还真是到哪儿都离不开一个色字。
“绍杰，我是想告诉你，有些事光靠自己想自己猜，有时候会违背事实。你想知道的答案应该问知道这个答案的人。”
石绍杰看了连凯半天，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一顿饭进行的时间稍稍有些长，连凯趁着上饭后水果的时候跟石绍杰说：“绍杰……你跟陆航现在怎么样了？”
“呃……我们很好啊……”
“真的？”
“真的吧……”
“那我怎么听说他母亲正安排人跟他相亲。”
“相亲！”石绍杰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他会去？”
“这就不知道了。”
连凯不动声色地看着石绍杰开始越来越不安的神情，晚餐便从此时由之前的慢条斯理变成了火急火燎。大约过了五分钟，石绍杰便从餐厅出来，然后在连凯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还挺坏的嘛，骗人的时候连眼都不眨一下。”从邻近的餐桌上起身的萧宇迅速地走到正朝餐厅门口走去的连凯身边。
“你够八卦的，挺有狗仔潜质。”
“那也不及你，简直太能发挥了。连陆航去相亲这么搞笑的话你都能说得出来。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我可真的要爱上你了。”
“绍杰跟陆航都不是会积极面对问题的人，一个喜欢藏心事一个又太好面子。必须有个人在他们身边……”说到这里连凯稍稍停顿了一下，他感到心中的迷雾似乎又开始慢慢地弥漫开来，于是立即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推波助澜也好，或者……”
“或者促他们速战速绝。”这句话，让连凯看了萧宇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然后各自离开。
雨已经停了，天空呈现出从未有过的纯净的黯蓝。连凯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城市用灯光装点起的浮华。
他想起一片绿色，想起嵌在那片绿色中的星星点点的光点，想起一种晕眩的感觉。高中时那次课外实践，自己晕倒在劳作的农田里，他知道自己是被一辆运菜的卡车送到医院的。之后那片绿色，那些光点，还有那种晕眩的感觉就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连凯无法确定高中那几年是不是他最为重要的回忆，但如果不是，又如何去解释，那些太过真实的梦。为什么如今的梦里总是出现那时的画面，或者那画面早就住进了他的梦里。
记忆如果是件行囊，连凯想，那他装载在里面的东西应该已经旧得斑驳不堪。
………………
第 32 章
我去哪里找像你这么好
石绍杰回到自己家的小区门前时已经过了九点，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那是一通始终没能打通的电话。他显得心神不定，身上有雨水湮湿的痕迹，甚至可以用狼狈来形容他现在的样子。他来到陆航家的楼下，抬起头看向某个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