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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来自我心
这个冬天并不缺少雨水,因此春节时的降雨变得毫无新意,只不过是个阴冷的冬末而已。 小区的路面还残留着前一晚鞭炮喧天的痕迹,只是惨烈和狼狈代替了之前的热闹气氛。道路两边到处可见被雨水混合的鞭炮屑和火药粉,简直就像是一片刚刚经历过浩劫的战场。
石绍杰在大年初一的第一天就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俨然一幅深闺怨妇的形象。他叹了口气,把托着下巴的左手换成了右手。
“臭小子,有空在这儿叹气!还不快过来帮忙。”妈妈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活着中午一大家子的聚餐。看见石绍杰在自己房间对着窗外的雨直叹气的时候就在那里一个劲儿地絮叨,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眼看就要变成闺女了。
“去买点酱油还有酒,买黄酒,你爷爷爱喝那个!”
“哦。”
“带着伞。”
“知道。”
石绍杰沿着公寓楼前那条小道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空气里还隐约透着没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火药味。他经过陆航家楼下的时候,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这一下的时间很短,就像是一愣神的工夫,然后他便加大步子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和街上稍显清冷的人群不同,本以为会同样略显萧条的超市,此刻虽已比不上过年前夕热闹,却也维持着不小的人流。石绍杰根本没有逛超市的兴致,因此进了门便直奔酒类专柜。他忽略旁边正一个劲儿向他推荐红酒的促销小姐,把目光定格在一排黄酒上。
“航航,我们买完酒再去超市对面的市场里买水果。”
“嗯。”语气里透着的不耐烦是石绍杰熟悉的,他隔着一道货架看见陆航正被他爸爸领着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石绍杰有些慌了神,原本握在手里的酒瓶变得滑了差一点儿就掉在地上。他庆幸自己没有退化的身手,特别在这种看似有些惊险的场合。但,他却没能想到,那个让他慌了神的元凶此刻正瞅着他一个人在货架前玩杂耍。
“哟,小石头啊!”陆爸爸维持着一贯温柔的笑脸。
“是!叔叔好!”石绍杰机械性地挺直身板,就差学那些学生们行队礼了。
“一定是帮你妈妈买东西来的吧,真好。”
石绍杰有些不自在地笑着,他偷眼朝陆航看看,对上那道有些冰冷视线的时候,他感觉身体里突然涌出一股局促的,细小的,不易察觉的暖流。石绍杰有时会觉得自己的确存在着一些自虐的倾向,所以他才会死心塌地地爱着那样的一个人,所以在多次碰壁之后还那么甘之如饴,所以无论处于什么样的恶劣环境下,他总能看到美好的一部分。
当然,这种自虐还有一种叫法,称作为乐观。
说到恶劣的环境,应该有必要在这里表述一番。因为此刻石绍杰和陆航正是处于这样的环境之下,只是恶劣的程度只占了百分比的一半。
事情发生的原本也简单,甚至是意料之内的。陈彦送陆航回来的那晚,石绍杰被陆航最后那句话,击溃了心里小小的犹豫和细微的顾虑。陈彦离开后,他便冲上去将那个还不曾与他和解的男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的错。”他说。
“哦?错哪儿了?”另一个他问。
“唔……不知道……所以我才错了。”
“那倒新鲜了。”
石绍杰记得那时他被著名的西北风里裹着的陆航的味道吸引了,他陶醉了。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对方的嘴唇,然后说:“我错就错在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陆航笑了笑,“那么拗口,谁教你的?还是突然就开窍了?”
石绍杰一直觉得那天的路灯是有魔力的,不然它怎么能把陆航眼里的那些光照得那么通透与明亮就像是夜空中一点永不熄落的星星那样。石绍杰想起很久以前心里的那种相似的震颤,有种久违的感觉。如果在以前他会克制,可偏偏是在这样的夜,偏偏被这样的灯光和黑暗包裹着。
陆航的口腔很温暖,并拥有着他外表下所罕有的柔软。石绍杰承认自己吻得有些忘情了,甚至不否认若是没有接下来的那一幕,他会由着欲望的唆使和陆航进行到相当革命性的一步。
但,老天爷似乎异常寄望于让这个坚持不懈越挫越勇的小伙子。就在两人吻得呼吸不畅气息紊乱的时候,响起了一个冷静到有些恐怖的女声。
“航航,你在干什么!”
回忆到此便卡了带,接下来上演的就是可以想象得到的类似于棒打鸳鸯的无聊戏码。陆航被他父母轮流看守着,不管上班还是下班,甚至是出门买早点都严密监控着。石绍杰连一点疏漏的缝隙都找寻不到,沮丧到了极点。
在大年三十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在举国同庆的热闹气氛下,违背这欢乐惯性的除了那不讨喜的雨水,还有就是石绍杰倍感悲凉的心。半夜的时候,他溜出家门来到陆航家楼下,抬头看见陆航房间有桔色的灯光亮着。那时雨水贴着他的鬓角,顺着脖子湮湿了他贴身的衣服,但那时他的心是暖的。
所以此刻让石绍杰慌神的不是陆航,而是那个一直维持着温柔笑脸的陆爸爸。他害怕超市这次纯粹的偶遇会给陆航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航航,你买完酒到对面的市场来找我。”中年男子的话让两个人同时一愣,“放心,我不会跟你妈说的。小石头你和航航好好聊聊。挑水果需要很长时间的。”
石绍杰的肩头被陆爸爸拍了三下,他一下下地记着,渐渐觉得这世上没有比理解这两个字更令人感动的东西了。
陆航最近过得也很郁闷,走到哪儿都觉得有双眼睛在注视自己,就连上厕所都显得提心吊胆。他明白父母的苦心,也清楚他们反对的理由。他甚至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父母的态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理智的。当初他把手交到石绍杰手里时,便预料到有这么一天。过去那些难眠的夜或是梦醒的黎明里,他听着时钟呆板规律的滴答声或是鸟儿在枝头聒噪且不知疲倦的鸣啭,那时他才能意识到自己心里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那些变化仿佛畏光般只有在黑暗中才显出原形。他认得那些形状,他知道它们都是些什么。它们是异国寒冷的早晨醒来时想念的一顿并不美味的早餐,是熬夜伏桌打盹时披在肩头的一件外套,是生病卧床时身边那小小起伏的弧线,是过节时落在视线深处的烟花,是一碗煮破了皮儿的饺子和一碗甜得有些过分的汤圆。陆航记得他回国的第一天来到曾经就读的母校,夜幕下那些熟悉的建筑勾勒起他所有记忆的轮廓,他看着校门前那排低矮的灌木,看着门房口微弱的灯光,透过传达室的玻璃窗他甚至看得到那个车棚。那个时候,他的嘴角慢慢抿出一道弯曲的弧线:“石绍杰,你终于赢了。”
陆航随手拿了瓶红酒,放进购物篮里然后回头看了一眼石绍杰:“你也要一瓶?”对方似乎愣了一下,旋即鸡啄米似地点头。
“阿航,那天……唔……那天回去之后你……”
“我很好,你之前不是也看到了嘛,出门都配贴身保镖。”
“都是我的错。”
“跟你没关系。”
陆航看着石绍杰,觉得他好像在酝酿着什么,果然不出三秒,一句冒着热气的傻话算是新鲜出炉:“阿航,要不我也跟家里摊牌吧。”陆航很想拿酒瓶子敲敲那个脑袋,觉得连西瓜都比它有内容。
在超市待的这一会儿功夫,窗外凌晨时分停住的雨又开始死灰复燃,逐渐由稀转密。等陆航接到爸爸从市场那边打来让他去小区门口会合的电话和石绍杰一起来到超市门口时,发现这雨水已经有些瓢泼的意思了。
“阿航,你没带伞吧,我这儿有。”陆航看着石绍杰把掖在胳肢窝下的伞抽了出来:“正好东西我也买完了,走,我陪你。我们一起回去。”
小小的一柄伞撑开后也不显得大,根本遮不住两个并排着的男人的身影。冬天的雨水像刀子,陆航曾经偿过那滋味,因此看见石绍杰几乎被雨水湮湿的半边身子时,他才会骂他笨蛋。
笨蛋,你知不知道,有那句“我陪你”就够了,我便有勇气继续走下去。已经足够了。
连凯知道这件事时,新年已经过了很久,各处都酝酿着另一种节日的气氛。唔……或者应该说,这个节日也算是种新年。只不过是死者的新年罢了。银元、纸钱、或者是黄色皱纸做的金条,连凯记得石绍杰曾经说过这是给死人发年薪的日子要到了。
连凯会想到带着自己老婆去陆航家一次,除了郭静同志努力不懈的争取之外还要感谢陆航妈妈跟石绍杰在菜市场的一次偶遇。说那是偶遇,因为陆妈妈几乎很难得会光顾菜场这地方,更多的时候陆家都是陆爸爸“买,洗,烧”的一条龙服务。
据说,那次会晤的时间并不短,还是不名真相的石妈妈热情主动的招呼才使一度将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刚上市的草莓上的陆妈妈成功转移了方向。很难判定当时陆妈妈说话时的语气也很难推断石妈妈当时知道这件事后的态度。不过,就那天并未造成群众围观这点来看,双方还算是理智。
连凯接到石绍杰的求救电话,马上意识到,那天在餐厅里他和萧宇都瞩目的日子来临了。说不上有什么感觉,连凯甚至觉得它平常得就像每一天的到来一样。他在想萧宇会不会也和他有同样的感觉。但他知道这种可能性渺茫到比2012的预言还要小。
这次去陆航家,郭静同志表现得颇有积极性。早几天就和他讨论到时候该怎么说话,甚至连头发和衣服都精心准备了一番。连凯说她像是去见亲家的丈母娘。
“丈母娘就丈母娘,石绍杰这小子要是早点告诉我他心里那个是陆航的话还用得着搞成现在这样。”
刚踏进陆航家时,连凯发现陆妈妈看着他和郭静的眼神似乎有些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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