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郭静就捧着这么一个宝贝,去陆家倾情献演。每次都哄得陆妈妈搬个小板凳在她面前听得聚精会神。可郭静还嫌手上的这本东西不够煽情,往里面拼命地撒狗血,弄得陆妈妈鼻涕眼泪一大把。演出完结的那天夜里,她拍着胸脯对连凯说,陆航跟石绍杰的事情已经驱除了险阻,如今前景一片大好。
连凯从来都清醒,他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那之后,在某一个周末的凌晨他被一个电话搅醒了,他想他的身边总是不乏一些失魂落魄的家伙,陆航也好,石绍杰也好,或者是萧宇。他想起当初那结婚请柬给陆航时,那家伙问自己的“你爱她吗。”连凯知道他此生是不可能去找一个令自己忘我的人了。忘我地去爱,忘我地付出,忘我地占有,甚至忘我地憎恨,这些统统都不可能。他曾在晨曦的微光里观察过自己的手,无论是结构还是轮廓都那么普通,可偏偏却隐藏着那么不普通的力量。这种力量需要理智来控制,所以他怎么可以让自己失去冷静,怎么可以让这不寻常的力量再伤害到任何人。郭静是一个最理想的伴侣,他有时甚至觉得比起妻子她更像是兄弟,是亲人。她让他温暖,让他平静,尽管连凯明白自己无法以爱来回报,但他知道郭静也并不刻意去要求这些。总之,他喜欢这个简单的女人。或许生活本来也就这么简单。
立秋过后没几天,石绍杰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是让他回去一趟。打电话来的是那个男人,但说话间却没有了平常那种随便的语气。石绍杰向来敏感,对这样明显的变化更是不会放过。他想他并不是一个悲剧主义者,可还是觉得这异常的语气背后隐藏着的不会是令人愉快的消息。
石绍杰将自行车推出校门时,天还亮着夕阳像是天空来不及掩饰的羞涩。车流堵在一条小路上,每隔几十秒才仿佛惯性一样慢慢地向前滑行几米。石绍杰抬起头看见有片树叶在树枝上摇摇欲坠,泛黄的叶边让他有些迷茫,信号灯转绿的瞬间,这片叶子随着车流一起往着一个方向迫不及待地离去。
到达小区时,石绍杰已经汗流浃背,他把自行车随便地往楼下一停,然后只是用手指擦了擦快流到眼睛的汗便迅速地跑进了公寓楼。上楼的时间很短,短到石绍杰来不及犹豫,来不及顾虑,来不及去思考他为何会被突然叫回来。
石绍杰敲了门,久久地等不到回应。他拿出兜里的钥匙,小心翼翼地□锁孔里,轻轻转动时他突然有种莫名的紧张。屋里没有人,一切却还依旧如常,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几个月就像是一场漫长又真实的梦而已,现在的他就像过去一样每天下班回家,站在这里,呼吸着这间屋子里特有的味道。
“啊,你回来得还蛮快的嘛。”男人挟着一股闷热的风走进屋子,石绍杰转头看他,发现他显得异常憔悴,仿佛得了一场重病。
“嗯,老妈跟爷爷呢?”
“哦,都在医院里……”男人显得漫不经心,随即坐在沙发上点起一根烟。
石绍杰一惊:“医院!怎么会在医院里的!”
“没什么,你爷爷前几天摔了一跤。好像是骨折了吧。这几天,我和你妈轮流看护。本来不想叫你回来的……”
“放屁!什么叫没什么!什么叫好像骨折了!你知道爷爷几岁了,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摔一跤随时都会有可能……”
“臭小子!”男人掐灭烟头打断石绍杰的话,“你懂什么,我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要不是你爷爷说想你,我都懒得打电话给你。”男人用随便的语气丝毫不理会石绍杰急切而又愤怒的表情,“你要是想去话,就等我洗个澡再换件衣服。”男人打了一个哈欠,不紧不慢地点燃了第二根烟。
“我自己去,你把地址给我!”
“那么急干什么!”
“你不说,我就自己一家家去找!”
男人冷笑一声,“真是头犟驴子……”
石绍杰到达医院时,天已经逐渐暗了下来,路灯还没来得及亮起。有时候石绍杰会有种错觉,特别在这样将晚未晚,将黑却又未黑的时候。白天与黑夜似乎只是一层布的差别,上天会有一个拿着一块布的神仙,白天时他拿布作衣披在身上,到了晚上他则拿布当床,从身上解下然后铺满整片天空。
石绍杰最先被医院的灯箱牌所吸引,他拥在一片人流中有些跌跌撞撞,自行车也只是胡乱地找了个角落随便锁了一下。他有种莫名而又强烈的不安。走上住院部台阶时,他祈祷着黑夜不要那么快降临,他非常希望他从医院出来时天空还能留住一些亮光,哪怕一丝也好。
住院部并不像嘈杂的门诊大厅,显得有些异常地安静。空气里有隐隐的饭菜的味道,但很快便被更浓的药水味所覆盖。石绍杰很快找到了爷爷住的病房,他咽口吐沫,发现嗓子干得冒烟。
病房里的灯光混暗,石绍杰蹑手蹑脚走进去。这是一个四人病房,左侧的病床都被布帘挡住了,右侧的靠窗的病床此刻正拉开了半道帘。石绍杰很快就发现,那张床上正躺着自己的爷爷。
“爷爷。”石绍杰不敢大声,只用很轻的声音叫着。
病床上的人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眼睛缓缓睁开,就在几个月前还显得精神矍铄的老人现今宛如入秋的树叶,一夜间泛黄,一夜间腐朽,一夜间就好像快要结束自己的一生。
“绍杰啊……”爷爷的语气虚弱,但也显得平静。
“爷爷,你好点了吗?”
“没事,老人家嘛生个病就是麻烦。再说你爷爷以前也没怎么生过病这次算是上医院体验生活来了。”老人顿了顿,继续说,“跟你说,这里的护士都漂亮得很呢。”
“爷爷,那医生有没有说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那个医生啊,烦都烦死了,一天到晚叫你爷爷我查这个验那个的。就是想多骗我点医药费。”
石绍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随后问道:“我妈呢。”
“哦,她啊帮我弄饭去了。医院的饭菜难吃死了,我支她帮我到外面去买了。”
石绍杰看了看床头已经空了的杯子,又提了一下脚边的热水瓶,马上便站了起来“爷爷,我帮你去打点热水来吧。”
“绍杰,先别走。爷爷可有好久都没见你了。正好这里也清静,你就陪我好好说说话吧。”
石绍杰应声坐在床边,他将半个身子都靠在床上,眼睛正好能够见爷爷的脸。
“自从你爸回来以后,我知道是该有个人好好地跟你谈谈。是我不好,早该找你谈谈的。”
“爷爷……”
“你爸那个人,你也看到了。全家最让我不放心的就是他。你妈是个好女人,是我们老石家对不起她,你爸欠了她很多。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摊上这么个儿子,你又摊上这么个爹,就算我们倒霉吧。你爸他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本来我这些话应该是嘱咐你爸的,不过看来我这么一倒家里的顶梁柱就只有你了。绍杰啊,以后很多事就要辛苦你了。”
“爷爷,你千万不要那么说……”
“绍杰,你和那个倔老头的孙子的事……爷爷不想说什么,你喜欢就好。有一次我碰见她妈妈,听她跟我说了很多……你这小子,怎么追人追得那么笨,追了那么久才得手,这一点可太不像我们老石家的人……你爷爷还有你爸年轻那会儿,那姑娘都是前赴后继地围着咱转。唉……本来我还想我肯定能看见我重孙,将来下去了,一定要向那个倔老头好好炫耀炫耀。”
石绍杰有些难过,这是他唯一无能为力的事情,他知道他夺走的并不只有自己当父亲,爸爸妈妈当爷爷奶奶的权利,还有爷爷,他同样夺走了他享受四世同堂天伦之乐的权利。
“绍杰啊,陆航那小子虽然表面上看着冷,但骨子里却弱得很。我看得出你被你妈赶出去的那几天,他有多担心你……他每次下班回来,都会朝我们住的那栋楼看上好一会儿,有一次我还见他,盯着一个背影很像你的人使劲瞧,却又不敢走到那人前面去。那神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爷爷艰难地换了换姿势,石绍杰为他把床稍稍摇高了一些。
“你放心,我一定会劝你妈转过这道坎来。让他接受你还有……绍杰,靠近些,让我好好看看你。你可记得当初你们搬来和我住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
石绍杰点点头:“我记得。”
“那我再告诉你一句话,你也要牢牢地记住它。”
石绍杰拼命地再次点头:“我一定会。”
“绍杰啊,好孩子。有你就是我最大的福气。”
石绍杰拿着热水瓶走出病房的时候,脸上还有泪水的痕迹。他知道他这泪水是没有根据的,看在别人眼里,特别是病房这样的地方,是会造成一种并不吉利的误会。可是他心里却仍有很多说不上是什么的苦涩源源不断地溢出来,他低着头,尽量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脸。来到水房放水时,他并不知道,刚才他正巧与买饭回来的妈妈错身而过。
如果有需要,医院永远会提供给你足够的空间。因为在那里的每个人都把自己包裹得很紧,尽管在病房这样的地方,人们还是不愿让自己的疮疤被别人看见,不管是身体的还是心里的。所以,石绍杰可以任性地沉默,可以尽情地流露忧伤。在这里没有人会注意到另一个人的悲哀。
石绍杰提着灌满了热水的暖瓶,缓缓走向爷爷的病房。病房的斜对面正是医生的值班室,时不时有护士或者从那里进进出出。石绍杰推门的瞬间听见有细微的熟悉的声音传进耳里。
“恩,的确越来越严重了。你们家属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当然,作为医生我也会尽全力。”
“但是,我爸的身体明明那么好……”
“可能是这次骨折引起的一系列并发症……”
石绍杰在值班室外倒退了几步,他听见很远的地方有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