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着眼睛走到厕所门前,一推门,发现泰雅把自己锁在里面。
“泰雅?你怎么了?肚子又痛了?”
“没事。你要上厕所?”
“恩,啊,是啊。”我渐渐醒过来,非常希望看到他温暖的笑脸,驱散湿重的寒气。
“来吧,我好了。”他开门出来,身上穿着洗过澡才穿的汗衫和宽松裤。
即使他没有正面看我,只是擦身而过,我十分明确他今天晚上被人打了,虽然没看清什么伤痕,也说不准究竟发生了什么。自从我们住在一起,我的第六感觉逐渐变得空前发达。我一边上厕所,一边瞟着他扔在浴缸里的衣服。都是湿的,已经初步搓洗过了,看不出什么来。
我上完厕所,他已经关了灯背朝我的钢丝床睡下。我怏怏地躺回自己的床上,努力吸着鼻子,试探空气中是否有陌生的男用香水的味道。好象没有。不,肯定没有。谁?是谁打过他?还是我自己神经过敏?
最后,我忍不住发问:“怎么这么晚回来?上哪儿去了?”
“上完课实习吹头发去了。”
“在哪里?哪里的美发课开到这么晚?”
“一个有钱的太太家里,老师和我给她单独做。”
“干嘛一回来就洗衣服?这么晚了。”
“下雨,溅上泥了,洗掉算了。睡吧,很晚了。”
感觉他没说真话,也不会说真话,我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只听着他的呼吸声和窗外悉沥的雨声,盼望天快点亮。
接下来的几天,泰雅回来都很晚。他买了一瓶香水,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然后喷香水。他好象发现了我夜里躺在自己床上吸着鼻子用力闻味道,干脆好好满足我一下,让我不用那么费力地嗅。或者,他是在掩盖什么。
这个周末,严威来上班了。科会上宣布了对他的处理意见:只是警告处分而已。丁非坏笑着向我挤挤眼。我却好奇地打量起他的相貌,在科里呆的时间也不短了,第一次发现严威长得挺秀气,几乎象个女孩子。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突然攻击别人的样子。当然,他更加沉默寡言。
这天,虽然知道泰雅今天上课所以肯定不上班,我路过“美丽人生”时,忍不住向里多望了几眼。已经骑过了街角,心底里一阵什么东西向外钻的感觉迫使我调转车头,任凭本能把我带向“美丽人生”。我没有脱雨衣,推开它的正门,挑了一个看上去年纪比较大头发颜色也染得比较深的理发师问:“请问,季泰雅在吗?”我准备好如果他反应不过来“季泰雅”是何许人,就强迫自己吐出“老人妖”这个让我打心眼里难过的字眼。
“季泰雅?他呀,好几天没看到了。”他转头问另一个人,“JACKY,你看到他了吗?”
“他不是上星期刚刚辞职吗?”
“我说呢,怪不得看不到他。”
辞职?我连个影子都不知道。那意味着他没有工作了。靠什么生活呢?
“那…请问他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清楚,”叫JACKY的理发师耸耸肩。“好象是在一个什么地方找到了新工作。他有个手机的,你打他手机好了。”
“手机…?!你们能告诉我号码吗?”
两个理发师对望了一下,“不知道”几乎同时从两人口里发出。
回到家,我懒得弄晚饭吃,一个人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晒台扶沿上的裂缝发呆。雨水一点点灌进小小的裂缝里,到梅雨季节过去,大太阳一晒,它会裂得更开。雨,孤独,猜疑,逼得我要发疯。幸好,无论郭警官还是孔警官这几天都没有再打电话来,否则我肯定会崩溃,就象本身有裂缝的岩石受到的最后一击。
14。分崩
这该死的雨不知道下了多少天,总是不停,弄得人心情很不爽。特别是找不到停车地方时。
套着雨衣,推着自行车,我和丁非在银河宾馆周围探头探脑的样子引起了保安的注意。在他开口以前,丁非陪着笑脸先问:“你好,我们来开医疗公司的会,请问哪里可以停自行车?”这个问题显然困扰了他,大概没有什么人会骑自行车来银河宾馆。他挠了一会儿头皮,终于答应让我们用员工的停车棚。
我们停了车,绕过大楼,从气派的正门进入前厅。我呆呆看着周围,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前厅里随意摆放着供人休息的皮沙发,前面是以青铜狮子为支撑物的大玻璃茶几,淡绿色大理石砌就的喷泉里,灯光照映下五色的水随着玻璃珠子汩汩流淌。“快走!”丁非拉了我一把,把我从罗马庭院的梦幻中拉回现实。我们不是来这里观光的,我们是来参加“奥斯特”骨科器材和医疗器械公司的会议的。请帖的名字是严威和杨向东,他们已经参加过类似的会议了,没有什么兴趣,随手给了丁非。丁非说为了报答我帮他查资料,带我一起来开会。我开始说什么嘛,不就是开个会嘛,也算什么报答。他坏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到了这个充满奢靡气氛的地方,我才明白过来这个“会”的内容可能远远不止“新型生物力学材料脊柱支撑系统临床应用疗效和安全性评价”的报告。
果然,报告结束后公司代表要求我们每个人留下签名和医院科室,并给我们每个人一份招待卡,凭卡和签名可以在宾馆的KTV、保龄球、DISCO、桑拿室、桌球房等处享受“贵宾级”待遇。每2位还配备一间标准套房,玩得晚了不用急着回去,可以住到明天上午11:00。同样,只要签名就行。销售代表满面带笑地说:“诸位领导,诸位老师,你们辛苦了。接下来请大家到2楼环亚厅用晚餐,晚餐后请好好放松休息,哈哈哈…”
丁非在我面前晃了晃钥匙,露出更加深刻的一个坏笑:“Tonight is the
night!”我刚刚从无比复杂的椎弓根固定系统长度计算公式里缓过劲来,感叹道:“好一个周五之夜啊。”
我们等电梯时,看到一个略微发福但气宇宣昂的中年人独自面对走廊的观景窗打手机,依稀听到他说:“26岁?年纪这么大…算了算了,只要不要象上次那个…”丁非用胳膊肘捅捅我,低声说:“哎!瞧!招‘鸡’的经理。”我迷惑地细看那人,不错,西装看上去象很贵的样子,手表也不张扬,不象丁非戴的60元一个样子非常新潮的冒牌SWATCH运动表,皮包上没有什么标记,也不象我背的印着“先灵宝雅-先力腾”(抗生素)的公文包,那还是郑为康开会回来送给我的。等那人朝相反方向走远,我们也已经进入电梯后,我压低声音问丁非:“你怎么知道?”他歪了一下嘴角,不置可否。我提高了一点声音说:“切,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要是等着会婚姻介绍公司介绍的女朋友呢?”他正色道:“朱夜,要是你打那个电话,我才会想到是那样。”接着低下头在我耳边悄声说:“你以为人人都象你那么没情调?”
电梯正好停在2楼。我一边面不改色大步朝前走向餐厅,一边恨恨地低声对他说:“就你知道?就你有情调?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这种人连女朋友也没有,不要说for
one
night了。”“哦?你有经验?愿闻其详!”我伸出手指做掏耳朵的样子。丁非很得意地整整夹克衫领子,抹抹头发,翘起下巴,说:“我又有女朋友了。”他的潜台词“怎么样?羡慕吧?”总算憋住了没有出来。我忍不住要笑。其实丁非长得很端正,戴副细边眼睛,1。85米的个子,宽宽的肩膀,在医学院里的时候就是女孩子追逐的对象。但是霉运不仅影响他值班时的忙闲程度,还深刻地影响了他的女朋友们离开他速度的快慢。当然,通常是朝快的方向发展。可是女孩子们还是会自动排队似的一个接一个填进“丁非女友”的固定位置,就象流水线上的娃娃一个一个落进包装盒一样。每次提到这一点,丁非就特别得意。
什么时候起这个社会彻底变成了以貌取人了呢?至少现在男女平等了,不光只有男性狂追也许纯粹绣花枕头一包草的漂亮女孩,女孩子也变得越来越注意相貌出众的男性,而对仅有“慧中”不见“秀外”者,谁还会有兴趣慢慢品味慢慢去了解呢?这高效、快捷的社会啊。
这顿饭吃得并不舒服。多数参加会议的人都是主治医生以上的级别。我们这桌上我和丁非明显是最小的。延续了医院里等级制度的习惯,什么菜上来都由年资最高的先尝,依次下来最后才是我们。不过他们胃口似乎都没我们好,不等点心上桌就离席。最后只剩下我和丁非打扫所有甜食和水果,以及刚才没好意思第二次伸筷子的所有美食。“真可惜,”我吞下蚝油牛肉,“这么多菜都没吃完。”丁非啃着烤乳鸽,含混地说:“这桌上了那么多有肉的菜,能贵到哪里去?800块到顶了。没见老家伙们都没什么胃口吃吗?”“老天!”我舀起一只炖蛋里的蛤蜊,“我一个月的工资啊!”“喂!不要打击我好不好?我还没有工资呐!我可不比你少干活!”我苦笑,丁非说的也是,他只有研究生津贴,常常还要家里倒贴钱。为了弥补自己的不平衡,这一顿我们吃得特别多。
所以当我们坐在KTV里的时候,几乎没有心思唱,尽管电视屏幕上穿着比基尼装身材丰满的女子不停地搔首弄姿,我们还是不住地想睡觉。如果这个女演员看到我们这个样子,是会鄙夷我们不解风情,还是会觉得自己失败透顶,跳海自尽?不得而知。这时,透过KTV的磨砂玻璃墙,两个搂在一起的人影缓缓移过。似乎一个是中年男子,另一个是打扮入时的女子,浓厚的脂粉气几乎隔着门也能闻到。那个打手机的男人的背影再次浮现在我脑海中,现在他多半在哪个地方挽着那26岁的卖笑女子,不知他是否满意眼前的人?也不知她是否满意塞进胸罩的钱?
塞进胸罩的钱?!我笑了。当我还是中学生时有一次父亲带我去看内部电影,其中有一个镜头就是恩客把钱塞进妓女的胸罩,尽管以后我在寝室的电脑上和同学一起看过N部色彩丰富的VCD,但这样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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