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可以解释布拉谢尔斯的反常表现。”
“桑托罗的律师?”
我点点头:“我一直都在想,他只是在装装样子,做了点儿最低限度的辩护;仅此而已。”
“你认为他知道桑托罗的勾当?”
“有可能。或许布拉谢尔斯不想把大量精力浪费在输家身上。这不就是辩护律师的想法吗?”
“如果那样想,就不该当辩护律师。”
透过厨房窗户,一眼瞥见大卫和蕾切尔正在洗生菜,做沙拉的。
我转头对老爸说:“我是想让布拉谢尔斯知道这事。但他还没有打回来。”
老爸翻过那些肉,然后小心翼翼地坐进椅子里。
桑德堡4说错了。是年龄,而不是雾,“踩着小猫的脚步5”悄然行进。
“艾利,你还要给那个律师打电话?审判完都完了呀。”
我耸耸肩。
“艾利……”
“好吧,我说。”我叹了口气。“庭审以后,再没人肯雇用我,甚至电话都没人肯回。我的老客户、老朋友,中西部互惠保险公司的凯伦·毕晓普说,就是因为那盘录像带。显而易见,是我迫使人家拿出来的;人们,尤其是那些公司头头,是很忌讳这种事的。我的信誉已经丧失殆尽,我想努力控制这事的后果。”
“你这么做确实太蠢了,别再参与了。”他疲倦地说。
“爸,我得工作呀。”
屋里传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大卫和蕾切尔在玩着传橄榄球的游戏,把黄瓜当作橄榄球扔过来抛过去。“哪本书上写着你必须永远供养自己?”
“别过去,爸!别提这个,爸!”
正是我的依赖性——或是巴里声称的我的依赖性——引发了我们婚后的许多矛盾。他抱怨说,我只是在想要工作的时候才去工作,而他得按时拿回固定的薪水。可他是一家经营全面业务的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报酬是按一年2000小时来计算的。而我是自由职业者;自由职业者绝不可能有稳定的工作节奏,而他从未真正理解这一点。拿到的每一个项目,可能都要写四个方案;赴约谈判,午餐聚会,最终可能还是白忙活一场。每当我无片可拍时,他就叫我公主,甚至更加刻薄。
我珍惜与大卫的关系,不想重蹈覆辙。但这话需另找时间来说。于是拿起夹钳,查看肉烤得如何了。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性,那个布拉谢尔斯……”
“怎么讲?”
“被人收买。”
“被谁?”
“没人待见桑托罗。斯威尼说的——呃——意思是,我听说他是个大嘴巴。或许有人——某个权势者要布拉谢尔斯不要用尽全力帮他脱罪。或许有人很想要桑托罗代人受罪。”
“你觉得他是遭人陷害?”爸爸的声音严厉起来。
我没回答。
“现在我知道你的确不正常了。”
“等一等。假设船只下水处确有毒品交易,情况会怎么样呢?我们都知道在牵涉毒品的地方,都少不了有组织的犯罪。”
“你不觉得这是把几个推论搅在一起得出的一个巨大的假设吗?”爸爸眯着双眼:“艾利,刚开始你说我是对的,你卷进这个案子错了。现在我听来,你是越陷越深啰。”
“这不是陷进去了。只是我们俩私下这么说。我原来想,你的经历那么丰富,可能会有一些洞见。”
“我的经历?”
“砸脑袋6,朗代尔,二战以前。”
老爸哼了一声。“宝贝儿,那都是60多年以前的事了。况且,砸脑袋根本不是什么黑帮成员。”
“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讲的。”
“砸脑袋只是……只是个街头混混,喜欢耀武扬威。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谈的是一个不同的世界、一个不同的时代。那时的生活不像现在……现在这么粗鲁。那时可是有底线的。”
“鲨鱼就是鲨鱼,无论它何时为害,嗜血的本性不变。”
“你这样想?”他起身查看烤牛排。“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刚进入律师界的时候,就有人来利诱我。要知道,那可是很难拒绝的。”他看着我。“他们要帮助我实现梦想,说他们对我的前途有很大的话语权。
“我当然知道他们想要我干什么。我考虑了很久。诱惑力颇大。那时你还是婴儿,我还得赡养你的oma和opa。7”他用夹钳戳了一下烤肉。“但一周以后,我给他们回话说,‘谢谢抬爱,好意心领。无奈道不同也。’他们明白了,接着又说,‘万一改变主意,我们等着你。’”
“真有这样的事情?”
“怎么?你认为这是我编造的?我想说的是,那时行事是有界限的。有底线。你可以拒绝,那帮人不会纠缠你。这样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他挥了一下火钳。“而现在,他们会想法欺瞒、掩盖真相,让你不得不为他们卖力。威逼利诱、勒索讹诈,无所不用其极。再没有什么尊重可言。我的意思是,你所谈论的那个人与偷窃世贸中心8废墟上废金属的人渣没什么两样。”
“可是爸爸,在某种程度上,你恰好证实了我的怀疑。或许桑托罗和那些混蛋搅在了一块儿,或许惹怒了他们。或许——”
“艾利呀,我的宝贝女儿,你这死脑筋怎么就像你妈妈一样顽固呢?你就没办法糊涂点儿过日子?所以你就紧紧抱住某个偏执的想法,还非要让人们都相信是真实的事实,即使它并没发生!”
“至少我这个想法是诚实的,”我嘟囔道。
他挥了一下手:“假定你是对的,桑托罗确实与人渣搅到了一起,你又能怎么样?你对他们一无所知。那伙人可能算不上聪明,但黑帮林立,成员众多,今天是俄罗斯帮,明天是东欧帮,后天是亚洲帮——”
“Tongs?9”我重复道。
他看向烤架。“在这儿呢。”
“我刚才是说——算了。”
“我给你说问题出在哪儿。”他挥舞着夹钳。“已经没人尊重生命。没人笃信生命的神圣不可侵犯性。没人在乎。就说那些年轻的自杀性人体炸弹吧。你知道的,那些孩子竟然宁可自杀也要屠杀无辜。他们是如何被养育的?与炮灰有什么区别?他们的父母究竟是怎么想的呀?真是shonda。10”
我看着他戳了戳牛排,然后把它们取下了烤架。“你知道原因;这是他们的——。”
“别相信那一套。只是因为有些战争狂人诱使这些可怜的无知者,使他们相信自己会成为英雄,他们才这么做的。”他举起火钳挥舞。“要是我也能让全世界所有的无知者每人捐上五美分,我也会成为百万富翁。此外……”
我这时才意识到,这才是今晚我能从老爸口里听到的话。
不过,他可以这么口无遮拦——年龄授予了他痛骂我的特别许可证。
晚饭后,大卫、老爸和我坐在客厅里;蕾切尔房间里传出震动满屋的低音号——我们尽量听而不闻。
“我早先同阿卜杜勒谈过,”大卫说。“他托我问候你。他希望你一切顺利。”
“阿卜杜勒?”我问道。
他腼腆地笑了一下。“他请我帮他融资购买印第安纳州一家化工厂。”
“妙极了。到头来,那次急流漂筏有利可图呀,至少对你来说如此。”
“有你的功劳。他很喜欢你。”
老爸满面春风:“你俩真是好搭档。”
大卫接着说:“我给他说了那场庭审和目前的情况。”
我连忙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再说了。我不想让老爸再对此事好奇。本来就不该让他担忧的。
“等一下。我刚才没有听错?阿卜杜勒?”老爸额上的皱纹陡然加深。
“我们在绿蔷薇认识的,”我说。“他是沙特王室的亲戚,还是石油巨头。”
爸爸瞟了一眼大卫,再瞟着我。“你们就找不到犹太大亨?”
大卫和我相视而笑,随即起身亲吻老爸。我同时想着,所爱之人都在身边,我好幸运呀——突然电话铃响,我冲进厨房,拿起听筒。
“艾利?”苏珊的声音。“什么事?”
“你最好打开9频道。”
冲进客厅,猛戳9点钟新闻。
“警方消息,”主持人正在播报,“今晚早些时候,律师查克·布拉谢尔斯的尸体在其卢普区的办公室里被人发现。警方说,大约三天以前,布拉谢尔斯被人枪击,头部中弹。”
* * *
1 格伦维尤:芝加哥城区以北的一个小镇,离城约23公里。
2 盎司:重量单位,1盎司约等于28。3495克。
3 美国厨房里隔断厨房与餐厅的一个台面,厨房那一面要低一些,往往是洗碗池台面;从客厅这面看,犹如酒吧或餐馆的吧台;实为厨房与餐厅之间传递食物与碗筷的平台。
4 桑德堡(1878—1967),诗人,传记作家,生于伊利诺伊州格尔斯堡一个瑞典移民家庭。芝加哥诗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5 桑德堡的诗《雾》开头两行:“雾来了,踩着小猫的脚步”。
6 砸脑袋:本系列第一部《谋杀鉴赏》中出现的人物本·辛克莱的绰号。
7 德语、荷兰语单词,oma奶奶,外婆;opa爷爷,外公。
8 世贸中心:纽约世贸中心,2001年9。11事件中被毁。
9 Tongs有两个含义:帮会、夹钳。艾利心里想着、口中重复着“帮会”,老爸听来以为她在问夹钳。
10 Shonda:意第绪语,意为“可惜、惋惜、羞耻”。
第19章
只因州长办公室出了一桩政治丑闻,这才夺去了布拉谢尔斯遇害案的头版位置;不过第三版的报道还是足以让人心寒。他工作到很晚还没离开,突然有人破门而入;警方发现打斗的证据:他的脸上有几处青肿,并且一只胳膊似乎骨折;办公室砸了个稀巴烂,保险柜洗劫一空。警方推测,作案动机为抢劫。
他已死,原先的案子再也不会牵连到我了。虽然我没理由相信这件事与桑托罗案有什么联系,但已有三人丢了性命:玛丽·乔、朗达,如今又搭上了布拉谢尔斯。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