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慕时想到了一个人,几不可见的淡淡皱了一下眉头。
「曾清风……」
无意识的叫出那个人的名字,心脏用力紧缩了一下。
好痛……
夏慕时用手轻轻揉著胸口,想驱散紧紧压在心上的那种闷痛感。
又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指尖按著通讯录,在萤幕上迅速滑了几下,很容易就叫出那个人的号码。
指尖颤抖著,想按下去,终究作罢。
反正曾清风也不会接。
夏慕时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在他跟杜晓晴交往的这段时间里,天知道他究竟有多麽想他。
从没有片刻断了想念。
那自己为甚麽又跟杜晓晴交往?只不过是想回到安全区,不要跟别人不一样,自己的心里比较有个保障。
就算没有这个杜晓晴,以後还是会出现许多个杜晓晴,他就是不能克服心里的抗拒成为一个同性恋,即使他跟曾清风再怎麽坚持下去还是一样。
但当时的感情终究是真的,所以现在心里会痛,会想念,因为当时的感情都是真的。
夏慕时浅浅一笑,眼底却藏著深刻的惆怅,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不想再想太多了,看著堆在餐盘里的食物,他点了两份餐,杜晓晴却一口没吃人就跑了,夏慕时不想浪费食物,打算花点时间慢慢吃完。
他撕开番茄酱包的切口,将浓稠的番茄酱挤在白色的餐巾纸上,又在上面洒上大量的胡椒盐,用一根乾掉的薯条轻轻搅拌均匀。
番茄酱加胡椒盐的吃法,还是曾清风教他的。
即使对方已经离开,他还是没能忘掉两人相处在一起的习惯。
夏慕时将沾著酱料的薯条放进嘴里,用牙齿慢慢咬著乾掉而显得不太美味的薯条,总觉得有点心酸。
忽然间,有个人走到他桌前,夏慕时还没来得及抬起头,只听得一把不太标准的外国人国语:「同学你好,不知道可以打扰几分钟吗?」
夏慕时慢吞吞抬起头来,看见一个身著白色衬衫,下穿紧身西服长裤,个子相当高大的外国人笑眯眯的站在他面前,男人有著一头灿烂金发和深邃蓝眸,很遗憾的并不算英俊,只能说是长相还算端正的外国人。
夏慕时还没来得及开口,男人用不太标准的国语继续说:「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跟你传一下福音。」
夏慕时终於懂了,这个外国男人大概是传教士,会在外面的马路上随便拉人,要人进教会里听福音。他对宗教向来没有太大兴趣,只不耐烦的摆摆手,「不用了,我拿香拜拜的。」
面对夏慕时明显的拒绝,男人只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接著在夏慕时旁边的位子坐下来。
男人手里拿著一杯可乐,他是肯德基的消费者,夏慕时没有理由阻止他坐在他旁边,他索性继续专心吃他的薯条,看也不看坐在身旁的传教士。
「那个……我觉得你看起来相当的不快乐。」传教士又再开口,嗓音很温润柔和:「人会不快乐是因为心里没有感受到真正的喜乐,如果你愿意到教会来听福音,主会让你感受到真正的喜乐。」
去你妈的喜乐,夏慕时在心里咒骂了声。
他一手撑头,扭头冷淡的看了传教士一眼,男人眉眼都是温润的颜色,端正的脸上就像在发光,由内而外散发出安定喜乐的光,夏慕时相信,这个传教士的心里很喜乐。
不要说是基督徒,夏慕时也看过一些虔诚的佛教徒,每个人身上都像有檀香围绕似地,慈眉善目的可比庙里大佛,夏慕时搞不懂这些人怎能如此喜乐,难道只要念经拜拜,人生就可以免除所有烦恼了吗?
人活著怎麽可能没有烦恼。
夏慕时深深叹了口气,用手撕开汉堡包装纸,准备要吞下第一个汉堡。他现在的烦恼就是要怎样吞下两人份的餐点,避免食物浪费。
眼看男孩满面愁容的吃汉堡,传教士唤住他:「那个……如果你不想听福音也没关系。」
「我看你似乎心里有烦恼,如果你愿意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开导一下。」传教士顿了一顿,又说:「主说,我们要拯救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小羊。」
夏慕时缓慢的嚼著汉堡肉,慢悠悠扭过头瞥了传教士一眼。
映进眼底整眼的光芒,刺的他眼睛都快要瞎了。
男孩不禁开口:「我搞不懂你们这些信教的,怎麽看起来都那麽开心呢?好像你们的人生都没有烦恼一样。」
传教士柔和一笑,用手轻轻拍了拍厚实的胸膛,「因为主在我心里,所以我自然能有喜乐。」
夏慕时用手夹著汉堡,也没有继续吃,清秀的脸上微微发怔,喃喃地:「自然能有喜乐,还真好呀……」
「所以,你愿意告诉我你的烦恼吗?」传教士循循善诱的问。
「我的烦恼……」明明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传教士,当人有烦恼的时候,总想随便抓著根浮木攀上去。夏慕时缓缓吐了口气,将事实稍微修饰:「这该怎麽说呢……」
「这麽说好了,前阵子我得到一个我从来没想过要得到的东西,其实我很喜欢那个东西,不过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要得到,所以我就放手了。」
夏慕时苦笑了下,又继续说:「这阵子我得到一个一直想要的东西,可是我却一点都不高兴,这就是我的烦恼。」
夏慕时说的很含糊,纯粹是发泄情绪,他也不指望传教士能给他有用的意见。传教士却很认真的思考,沉吟半晌後,目光柔和的望向他,「因为你说的不太清楚,所以我只能给你我的意见。」
「我们活在一个用眼睛生存的世界里,我们会用自己的眼光来评断别人,也会在意他人看我们的眼光,所以往往会忽略自己的心。」
传教士用宽大的手掌压著衬衫,压在心脏上的位置,「不过就算眼睛瞎了,人还是能活下去,一旦输送血液的心脏停止跳动,人就会死亡,所以心的感觉基本上比眼睛能看到的事物来得更重要。」
夏慕时听的懵懵懂懂,只配合的轻轻点了个头,「嗯。」
传教士端正的脸上勾起一个柔和微笑,最後说:「如果你有疑惑难解的事情,我教你一个方法。」
「你只要闭上眼睛,不去理会这个世界的喧嚣,仔细想著你所烦恼的事,好好感觉著自己的心,你的心,会带你找到事物的答案。」
传教士很乾脆的离开了,留了本迷你版圣经跟几张写著福音的纸片给他。
看著传教士颀长的身影越走越远,男人很乾脆的从肯德基门口踏了出去。夏慕时怔怔的坐在位子上,漆黑的眸里露出一丝茫然神色,喃喃念著传教士所说的话:「我的心……会带我找到事物的答案?」
传教士的理论不是太艰深,思索起来却又觉得无法摸透,夏慕时似懂非懂,不过他觉得不失为可以参考看看的方案。
於是他闭上眼,眼皮紧闭的那一瞬间,周围的景象刷地成了模糊一片,日光灯刺眼的光线打在眼皮上,眼前一片白晃晃的,却又什麽也看不到。
夏慕时轻轻的勾起唇角。人的眼睛瞎了,还能存活下去这个理论倒也没错。他现在什麽也看不到,可是呼吸照样匀畅,心跳也很平稳,血液四通八达的透过血管传输到四肢百骸,没了视力,人照样能够生存下去。
他将手掌摊开,隔著一件薄薄的衬衫压住胸膛,感受藏在里面的那颗心脏平稳的跳动,夏慕时净空思绪,花了不算长的五分钟时间,开始回想他跟曾清风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
过了五分钟,夏慕时休息一下,思绪暂时有了短短两分钟的空白,他又再花了五分钟,简单回想他跟杜晓晴的交往经过。
时间一点一滴不停流逝,男孩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只用手掌紧紧的压住胸口,周围的人们喧嚣不停,可是都没办法进入男孩耳里,他已从现实世界抽离,彻底堕入了自己的世界。
眼睛忽然一阵酸涩,热烫的液体从闭紧的眼皮下涌了出来,沾湿男孩纤长的眼睫,顺著男孩秀美的面庞缓缓滑落。
夏慕时哭了。
在这短暂的十几分里,他闭上眼睛,不去理会周围的喧嚣,只关注著自己的心,终於找到了事物的答案。
他花了不算长的五分钟想著曾清风的时候,许多喜悦潮水一般涌进自己的心,心跳的又快又热烈,像要融化了一般;偶有一阵微小的刺痛,不过很快就被丰沛的喜悦给冲散了。
他想著杜晓晴的时候,却是那麽平静无波,心跳平稳的一如往常,无喜无痛无苦无悲,就像天空上笼罩著一层灰色的云,暖和的阳光照不进来,春风也无法吹拂大地,事物都是静止著的,世界是灰色的黯淡的沉闷的无趣的,就像一滩不会流动的死水。
然後他睁开眼,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著这个世界,看到了许多情侣跟夫妻,他终於知道自己为甚麽要跟杜晓晴交往。
他只是想成为其中的一份子而已,害怕被这个世界当成异类,在他心里,其实根本一点都不喜欢杜晓晴。
然而他却非常喜欢曾清风,喜欢到只要一想到曾清风的时候,无数的喜悦轰炸著他,让他的心感受到那种几乎就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甜蜜。
他怎麽,就让自己的眼睛欺骗自己的心呢?
男孩泪湿的眸里又映进一对情侣,那对恋人身上散发著幸福的光,透过眼神和肢体动作传递甜蜜爱意,旁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很相爱,可是他们相爱,难道只因为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所以我们理所当然应该要在一起吗?
一切无关乎性别,只是很单纯的被彼此给吸引住了,如此而已。
喜欢一个人,跟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只跟喜欢有关系。
如果他再让眼睛继续欺骗自己的心,不管之後再谈上多少段恋爱,他也不会因为这些肤浅的恋情而快乐。
真正最好最适合他的,早已经在眼前了,而自己竟然到了这一刻才发现。
夏慕时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拿起手机迫不及待拨通了曾清风的号码。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