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总理把脸一沉,声调高了一点,训斥道:「你也不值得别人弄什么阴谋。都什么时候了,还做你这种嬉皮笑脸的姿态。这是正经大事,你也要想想,你我的父亲,如今在山东,是怎样的艰难。」
白雪岚将两片薄唇抿着,冷冷地不做声。
白总理又说:「我现在,把话说清楚,那位韩小姐,你是势必要全力争取的。至于你那位副官,为你惹的乱子也够多了……」
正说到一半,敲门声忽然响起来。
白总理只能停了对堂弟的教训,朝外面扬声问:「什么事?进来。」
一个穿得很乾净体面的听差,开了门,走进来说:「白总长的副官,派人送来一份东西,因为来的人说,不知道是不是总理和总长等着要,所以……」
白雪岚打断了他,说:「拿来给我看看。」
那听差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原本是打算交给白总理的,看白雪岚发话要看,迟疑地瞅瞅白总理的脸色,还是把文件双手递了给白雪岚。
然后就赶紧出去了。
白雪岚拿在手上,翻开来看了一眼。
英俊的脸上,便泛起一点隐约的,但又很甜蜜温柔的浅笑。
白总理和他隔了老大一张桌面,瞧不清楚他手里的文件,问:「什么要紧东西?送到这里来。」
白雪岚说:「是新的禁烟条例和禁毒条例,写得很清楚条理。」
白总理眉头大皱起来,哼了一声,「不用我猜,必定是你那位宣副官的手笔。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狂妄,不过做了两份文件,就自作主张地直送到总理书房里来。这不是办事的章程。」
白雪岚说:「他是非常守规矩的人。这次是我出门前,再三叮嘱了他,说这两份东西,总理一直催着要,很要紧的。故此他整理好了,忙着叫人送过来。是怕耽搁我们做事的意思。」
白总理说:「你只管帮他说好话。」
白雪岚便有些不高兴了,问:「堂兄怎么忽然对我的副官,意见如此之大起来?」
白总理说:「我这人,一向很民主开放。你在生活上,偶尔胡闹,做事风流一点,我不理会。但是,也不能闹得太不像话。」
白雪岚不以为然地问:「我怎么不像话了?」
白总理反问:「真要我说出来?昨天城外那一场枪战,是怎么回事?十七八条尸首,现在还摆在警察厅,老周的电话昨晚就拨过来了,只和我诉苦。明面上报告,是海关总长杀了一群流匪,哼!你还指望像上次纵火的事情一样,再给你算一番功?」
他说开了头,便禁不住了。
声音也严厉起来,对白雪岚恨铁不成钢地磨牙,「你知道现在多少人想整你吗?这种要命的时候,整个首都像个炸药桶似的,就只差烧着一根引线了。你还为了一个副官,真刀真枪地和广东军干那么一场。那些个广东军,我要是能动,我早动了,人家背后是外国人,眼看的就是六方会谈,政府不能得罪外国人,你懂不懂?胡闹也要有个底线!」
白雪岚说:「我们父亲在山东,打的就是廖家背后的外国人。」
「你闭嘴!」白总理蓦地一吼,脸都气红了,「这压根就是两回事。」
白雪岚打个哈欠,把手里那叠文件往书桌上向着白总理的方向一递,说:「这抄好的初稿,总理有空看看。过两天,我派职员送复议稿过来。」
从椅子里站起来,拍拍西装,抬腿走人。
白总理叫着他,「混帐!你去哪?」
白雪岚只管朝着门那边走,说:「留着也是挨骂,我不奉陪。」
白总理说:「白雪岚!少在我面前充少爷脾气!韩家的事,不给我办好,看我把你连你那个副官,一并收拾了!」
白雪岚头也不回,一边走,一边举手摆出一个美国人的胜利手势,在半空中晃了晃,很洒脱地离开了。
第二章
回到公馆,一下车,抬头却撞见宣怀风穿着外出的西装,从大门里慢慢地出来。
白雪岚迎上去问:「你这是到哪去?」
宣怀风心里一跳。
昨晚白雪岚问起金表,害宣怀风今天一整个上午都不安宁,想来想去,这件东西,还是要去年宅找一找。
一定能找得回来才好。
等把白雪岚急要的两份文件做好,派人送过去总理府,宣怀风就想趁着白雪岚还没回来,亲自再往年宅去一趟。
没想到,才一出门,就撞上了回来的白雪岚。
可见人真的不能做一点亏心事。
见白雪岚问,宣怀风既有想坦白的意思,又缺乏坦白的胆量。
倒不是怕白雪岚骂他,而是自己把白雪岚的礼物弄丢了,不知白雪岚要如何难过,说不定又疑神疑鬼,自怨自艾,说宣怀风不将他的心意当一回事。
宣怀风只要一想到两人又要不冷不热地回到先前那种境地,心里就不自禁地逃避起来,对白雪岚的问题,只说:「到附近走走。」
白雪岚问:「去哪个附近走走?」
宣怀风不善于撒谎,形迹都快露出来,说:「附近就是附近,不外这周围的几条小街巷子,还分什么哪个的?」
白雪岚啧啧地把头摇了两下,调侃他说:「宣副官啊宣副官,你果然不会撒谎。」
宣怀风正不安,忽然看见白雪岚呵地一声,笑了。
白雪岚笑道:「我才出去多久,你就盯得这样紧,又送文件到总理那,又专程出来等门。难道我大白天的还能背着你到外面打野食?」
宣怀风顿时窘迫了,否认道:「我可没有等谁的门。什么打野食?你说话实在太粗鄙了。」
白雪岚说:「好,我粗鄙,你高贵。我们两个刚好互补。站这大门口干什么,进去再说。我肚子饿了。」
不等宣怀风再说什么,抓着宣怀风小臂,不由分说地把他带了进公馆。
白雪岚嘴里嚷饿,但回到屋,并没有叫听差送饭。
反而先让宣怀风到躺椅上坐下,弯腰把宣怀风脚上的皮鞋脱了。
宣怀风脚踝瘀伤还未全好,忍不住低低抽了一口气。
白雪岚说:「看着你昨天吃的苦头,本来不想骂你。看看,受着伤的脚,怎么能穿鞋,亏你做出这样的傻事。脱出来疼,穿进去的时候就不疼了?真该打你一顿。」
小心翼翼把宣怀风脚上的白袜子也脱了。
宣怀风苦笑道:「你说不想骂,现在不但骂,还要打……」
话未说完,白雪岚已覆上来,封住了他的唇。
亲了一气。
白雪岚耳语般,用令人心痒的声音笑道:「你是一辈子要跟定我的。现在到手了,骂也骂得,打也打得。」
宣怀风不料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怔了一怔,半眯起眼睛,说:「你再说一次。」
白雪岚便不说话了,抿着唇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也不知在乐什么,走去拿了药油,坐下来,把宣怀风一只白生生的脚抱在怀里,娴熟地揉搓。
宣怀风觉得脚踝处微疼,蹩着眉轻轻哼了两声,声音一起,白雪岚霍地抬起眼睑,直直瞅了他好一会。
那双充满力道的眼眸,瞅得又深又热。
宣怀风立即不敢再出任何声音了,咬着洁白的牙,默默忍耐。
白雪岚这才又把头低下,仿佛做什么细致活似地继续揉。
他做这个,倒真的是一把好手。
推拿活络,恰到好处,张弛有力。
慢慢地,那疼倒很可着意了,竟带着一点说不出的舒服,仿佛郁结在脚踝里的坏东西,都被白雪岚有魔法的指头一点点挤走了。
宣怀风舒着气,半边上身挨在扶手上,瞧着窗外阳光斜进来,撒在男人英俊的脸上,低头间,是极认真沉静的专注,缱绻温柔。
不知不觉看得恍惚。
他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帮另一个男人揉脚,居然,也能是一幅令人心动的画。
回过神来,忽然无端地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宣怀风轻咳一声,找着话题问:「我叫人送过去的文件,你觉得怎么样?」
白雪岚再往手掌上倒了几滴药油,双手搓了搓,继续有模有样地揉着情人的脚踝,低头应着,「很不错。」
宣怀风问:「总理有什么意见呢?」
白雪岚说:「他夸你写得细致,还说要给你加薪水。」
宣怀风说:「加薪水就不必了,原本就是我的分内事,没办砸给你丢脸就行。过两天等我的脚好一些,我想赶紧把戒毒院的事办了。至于人手不够的事,我上午打了几个电话,许多朋友很热心,都说想为国家做点实在事。我想,这也是一件社会上的好事,很应该群策群力,组织一批义工,你大概是不会反对的吧?」
白雪岚说:「这件事我派给你了,你看着办。不必事事都问我。」
宣怀风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好奇地问:「总理一大早叫你过去,有什么事吗?」
白雪岚轻描淡写地说:「就快举行六方会谈了,嘉宾云集首都,总理要我招待几个外地来的客人。」
宣怀风说:「很好,这种时候,大家都应该为国家争一口气。你招待人,可不要耍你那些怪脾气。」
白雪岚这才抬起眼,似笑非笑地扫视他。
宣怀风问:「干什么?生气我说你怪脾气吗?你不要生气,我们要是不熟,我也不和你说这种得罪人的大实话。」
白雪岚叹了一口气。
宣怀风问:「怎么又叹气了?好,你不喜欢我说,我以后就闭嘴吧。」
白雪岚说:「哪里,你这样用心为我着想,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叹气,是因为我饿了。」
宣怀风顿时赧然,脱口而出,「这大白天的……」
猛地一遏。
便从耳根直红到下巴,不好意思地扭了头朝着窗户那边,挣着把脚缩回来。
白雪岚当然不肯放过,用力握着白羊玉脂般的裸足,笑着问:「大白天的,就不许人饿,这是哪门子道理?哦,我知道了,饿也分很多种,有肚子饿,有精神饿,有夫妻敦伦之饿,不过,哪一种饿,是大白天绝不可有的呢?本总长孤陋寡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