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都是人吧。
难怪仇莲会对她毕生难忘,魂牵梦萦,我终於懂了。
本以为解决了一个问题会让心情变得轻松,此刻却感觉恍若沉重石块压在心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啊,对了,你从明天开始复学,你把每天上下课时间跟司机交待一下。」
我诧异的望著老人,他却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递给我:「生活费,不够跟我说。」
这会儿我真的傻住了,有点迟疑的接下来,眼睛却不安的瞟著仇鑫:「鑫老爷,我不是被我哥卖过来的吗?」
「混黑道未必不需要学历,你读的又是法律,将来考个照当旭龙的专属律师也不错,我这叫长期投资,不看眼前。」仇鑫朝我挥了挥手,笑容慈祥的像邻家爷爷。
我想,旭龙帮会这麽强大,不是没有原因的。创造时代的,从来都不是事件,而是人。
才回到房间整理完,司机浩成哥已经在门口等我,他是专门接我上下学的。
坐进这辆窗户都严实的贴著不透光贴纸的黑车,我真觉得自己不是被卖来抵债,而是攀上了豪门。
踏进法学大楼的时候,同系的几个朋友过来跟我攀谈,听著大家一般日常的谈话,真觉得简单的日子就是幸福。虽然现在还能在这里读书,但不知道何时开始必须为旭龙帮效力,鑫老爷还负担了我的学费,我欠旭龙的也更多了。
最後一堂课结束时已经下午五点,浩成哥高大的身躯出现在校门口,我赶紧跑过去。
「今天晚上老爷子会回宅邸吃饭,他想知道你今天上学的情况。」坐进车子里时,他这麽说。
我应了声好,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我跟哥哥差很多岁,哥哥开始把重心移往内陆後我两就很少见面,在十五岁前我跟领养家庭住,但不太敢跟他们聊天,总觉得自己是外人,我的养父母生意都很忙,他们有了小孩後我义无反顾成了褓母,有时候期末考前夕还必须一边拍著婴儿等他打嗝一边K书。
十五岁之後我搬出去一个人住,回家後总是面对冷清的空气,那种连寂寞都无法述说的寂寞,一点一点的把人掏空,直到所有感觉都慢慢消逝。
回到龙庄,吃饭的时候只有看到鑫老爷,庄嫂面无表情的忙进忙出,我左顾右盼後一会儿,开口询问:「莲少爷呢?」
鑫老爷一边用刀叉切割带血的牛肉,一边微笑回应:「小莲帮我去处理事情,可能会晚点回来。」
我点了点头,却掩不住内心的失落。不过才一天没见,我一副怨妇样是演那出啊!差点想用力拧自己以示惩戒。
隔天早上问庄嫂,仇莲还是没回来。
我发现去学校的路上,天似乎没之前那麽蓝,回到久违的课堂上,也没有昨天那麽开心。
晚餐时间还是没看到仇莲的影子,鑫老爷似乎不在国内,听庄嫂说他常往大马跟新加坡跑,说他在那边有几个姨太太。我听了只能佩服,年纪一把了还生龙活虎犹如一尾活龙。
晚上我捧著『社会国之法理基础』划重点,下周的小考虽然势在必得,但更充分的准备总是好的。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响著,敞开的窗送进沁凉微风,我不知道自己睡著了,直到一个细微的声音把我吵醒,睁开眼,屏气凝神听了一会儿,声音是楼下传来的,我警觉的站起来。
龙庄位於郊区,从未有过访客,偌大的宅邸总是宁静的恐怖,如今怎麽会传来交谈的声音?
轻轻打开房门,仗著这栋房子里还有庄嫂跟两个司机,有恃无恐的走下楼想一探究竟。
一楼连一盏灯都没开,伸手不见五指,我站在楼梯的最後一层侧耳倾听,奇怪,怎麽声音消失了?
等了几秒,黑暗中依旧只听到自己胸腔心跳的声音。
诡异的晃了晃脑袋,准备回房,突然一个机灵,我倏地转过身去。
一个人站在身後的黑暗里,我看不见他的脸,只有隐约的轮廓。
「是谁?」我的神经紧绷,声音无法控制的颤抖。
「小东东,这麽晚还不睡,该不会在等我吧?」
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麽内心深处传来一股悸动,像是挂记已久的人终於有了回音,我想起八岁时发生的事。
作家的话:
第三章之2
哥哥代表学校去参加全县科展,那天晚上就跟同组成员住在比赛城市的旅馆。
那是我第一次跟他分离这麽久,好像做甚麽事都不对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著,总想著明天睁开眼睛应该就能看见哥哥了,後来也不知熬到多晚终於沉沉睡去,才睡了两小时又突然惊醒,就这麽一直躺到天亮。
我知道自己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这也许是我会选择读法律的原因,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法条律例让我感到安心,只要国家不垮政府存在,法律就会存在,不论你是穷人还是富人,都必须谨遵教条。
我听著仇莲的声音,不知道为什麽这人会让我想到哥哥跟很久远以前的事。
「你回来的好晚。」我开口,声音在宁静的子夜听起来分外清晰。
仇莲站在那没动,似乎在审视我,适应了黑暗,我渐渐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在笑著,唇角微微勾起,双眼却清澄的像映照月光的湖面,粼粼盪漾。
「快去睡吧,再看下去天都亮了。」仇莲开口,然後他往一楼的另一边,他的房间走去。
我莫名其妙的望著他的背影,以为他有话要对我说,才一直盯著我的脸。
这家伙果然是怪人。我搔了搔耳後,正准备转头,突然发现他走过的地方似乎有甚麽东西,颜色很深……
下一秒我看清楚了,是血迹,在他走过的路上,拖曳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我双眼圆瞪,因为实在太过害怕,声音竟然梗在喉头。我颤抖的望著他的背影,终於喊出声:「莲少爷!」
他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我看著地上那条蜿蜒如蟒般触目惊心的殷红,鼓起勇气跑过去抓住他的肩:「莲!你流血了!」
从我的角度能清楚看到他下颌骨的形状,还有收敛高挺的鼻梁,却看不清他的眼。
「莲!你流血了!」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反常的拔高,抓著他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他终於停下脚步无声望著我,那双眼浓的跟墨一样化不开,却带著淡漠的疏离:「流点血不会死人,不需要这麽用力的抓我。」
我被他冰冷的话语刺伤,下意识放开了他的手,他瞥了我一眼,转过头去淡淡说了句:「晚安。」
我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那直到听到前方传来关门声。
其实我一直希望他能回过头,希望他能再一次对我笑。记忆中,除了试图逃走的那个晚上他的表情很恐怖之外,他对我一直很友善,应该说,太过友善,其实仇嵩对我的态度还比较正常。
我明白原因,他叫我小东东,他一直把我当成那个死去的恋人。
但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样的特殊待遇,甚至萌生『一直这样当小东东的替身也不错』的想法。
在那站了很久,确定他不可能折回来,我才颤巍巍的转身回房,但双腿却无法使力,胃也翻腾得难受。
把自己抛进床里,连衣服都没换,我把脸埋进枕头,心脏还是噗通噗通的跳著。
仇莲生气的样子好恐怖。我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第二天进到饭厅时,竟然看到一个人已经先坐在那里。
我连呼吸都不敢,只是呆呆的望著他,慢慢走到餐桌前,坐下。
正在专心帮烤土司抹上一花生酱的仇莲抬起头,那一瞬间我的心脏无法控制的用力收缩。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我下意识咽了口口水,他突然露出一个乾净无声的微笑,原本在脑子里纠结了一个晚上的烦闷情绪瞬间不翼而飞,我没有说话,只是坐下来,心情复杂又纷乱。
我跟仇莲才认识多久,为什麽他能够那麽轻易的左右我的情绪呢?此刻,我觉得最陌生的,是自己。
那人望著我半晌,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睛停在我脸上:「对不起。」
有一秒钟我以为听错了,愣了下才抬起头看他,他纤长的睫毛末梢沾著阳光,微微发光,他脸上的表情是我熟悉的那个仇莲,那个把我当成小东东的仇莲。
但我不是小东东。
一股无法言述的痛苦在体内横冲直撞,却不得其门而出。
他现在的微笑,他的温柔,他的道歉,全都是对著小东东,不是我。
「你今天不要去学校,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仇莲冲著我眨了眨眼睛,拿起吐司咬了一口,我发现那上面的花生酱都快”雪崩”下来了,说他在吃面包夹花生酱,不如说是花生酱夹面包。
「可今天有一堂课要上台报告,我必须把自己那份资料交给报告的同学。」我不敢注视那张漂亮的脸太久, 只好用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餐盘里。
「也对,学生应该以课业为重。」仇莲勉强扯出一个笑脸,但我发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
「其实,我可以先把报告用的资料拿去给他,就是那个。。。。。其实我也不一定真的要出席。」
仇莲愣了一会儿,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像是要确认般专心望著我:「你的意思是?」
「你要带我去哪里?」不著痕迹的转移话题,他迷惘的表情呆呆的很可爱,我的心跳声擂鼓震天。
「一个你以前肯定没有去过的地方。」他笑的眼睛弯了起来。
「小东东……有去过吗?」我一边囫囵吞枣的把荷包蛋塞进嘴里,忍不住开口。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来这麽一句,握著杯子的手微微收紧,望著杯口氤氲的热气,好一会儿後才淡淡开口:「没有,她不喜欢吵闹的地方。」
也是。我看照片上那个天使般的女孩生的粉妆玉琢,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我们才踏出家门,仇莲的手机就响起,他接起来,应了一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