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钧醉眼朦胧的看着面前透明玻璃杯,伏特加的浓度很高,几乎让他一醉就是天亮,醉后就不会想这些烦心事了。但可惜不到一会时间(他自我感觉),酒吧的酒保就来到他面前,“先生,店里打烊了。”
叶子钧口齿不清的道,“你们酒店怎么这么早打烊?不是要开通宵吗?”
那个人却保持着笑容,只是这个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不免显示出一分怪异。“先生,我们店今天盘点,只开到凌晨两点,外面贴了公告,您可能没看见。”
叶子钧站起来,甩甩头,随后摇摇晃晃的从门口走出来,走到半路他想起自己没有付钱,于是又折回去。但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怎么都找不到路了,整条道路都飘着一片片白茫茫的烟,等他回过神时候,整个人已经置身于浓雾当中。
他在这片浓雾当中来回摸索,终于在前行数十米后找到了出口,钻出这层浓雾,叶子钧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自己儿时的小学。看那一摸一样的校门口,一摸一样的红旗台,连路口一株歪脖子柳树都同那时候的一摸一样……可是,小学不是不在S市么,叶子钧在心里愕然。
但他整个人好像魔怔了一般,双脚自发的向学校里面走去。穿过操场,绿化带,在教学楼底下他看见几个小小的身影躲在树丛当中,围成一圈。其中一个领头的小孩非常眼熟,但他想不起哪里眼熟。
只听见蹲在最左边的小孩道,“叫他干嘛,跟个哑巴一样根本不会说话。不要来扫兴了。”
其他人也随身附和起来,还有一个更是尖刻的嚷出声,“叶梓文宁可和墙壁说话,也不和我们玩,你看他在那里不是,真是怪人一个。”
他心里一惊,倏然回头,墙角果然站在一个人,抱膝面对着墙壁,嘴里念念有词。他虽然现在因为酒精醉意醺然,但好歹耳朵听清楚了叶梓文三个字,走进一看,那个男孩果然是幼时的叶梓文。
叶梓文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面对着墙壁,像是完全听不见这些嘲讽或者侮辱。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手拿着树枝在墙上写写画画。
叶子钧已然不记得以前的许多事情。但看到这个场景,他觉得自己是梦游到了小时候。可是那时候叶梓文总是被人这样说吗?他自己都忘了。
然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你们两个闭嘴,他可是我哥,当然要和我一起玩。再说,我爸妈要我好好照顾他。”
小男孩们面面相觑,刚才那个说话刻薄的此时嘴里嘟囔着:“好吧,看着老大的面子上。谁叫我这么讲义气了!”
“拉倒吧,你还讲义气。”
“不知道上次是谁看老师来了,自己跑到飞快……”
没多久功夫,一群小孩又笑成一团,俨然不见刚才的隔阂。只是他们对被拉过来的叶梓文仍然不待见,这次叶子钧没再说什么。他和其他人玩起炸卡片牌,身边跟着沉默不语的叶梓文。
叶子钧看着幼小的叶梓文被幼小的自己拉走,格格不入的站在他身边,虽然加入了孩子们的游戏,但实际上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接受他。
叶子钧心里忽然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第 14 章
他正要向前看,忽然场景又变幻了,还是那层雾气,朦朦胧胧的将自己包裹住。叶子钧甩甩头,拨开迷雾向前走去,这次他看到了自己的老家。
自己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都还建在,和亲戚走动的也频繁。他嘴巴甜,经常逗得大人们大笑,连带对他也偏爱些。但是叶梓文就不行了,他对人爱理不理,虽然不是阴沈著面孔,却绝对称不上讨喜。
现在在他眼前就是他们见婶婆和一干妯娌的场景。
叶子钧记得这个婶婆在他高中的时候就死了,他还去奔丧过。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不就是那个应该死去的婶婆吗?连脸上的皱纹都和记忆中不少分毫。
一干人都笑呵呵的。“看,均均多可爱啊,给你的糖就自己拿去吃,如果还想要再和婶婆说。”
“我要留给我哥吃,哥哥说不定也喜欢呢。”比刚才见到的他更小一点的叶子钧咬著手指说,两只黑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直直盯著桌面的糖果。
“文文,你弟弟说要和你一起吃。”婶婆坐在农村高高的土炕上,对著另一个小男孩挥了挥手,随後又转过身对其他人道,“小孩子懂事,这麽小就想著哥哥也有一份。”
“可不是嘛,我家那臭小子整天不和妹妹抢就好了。”其中一个女人怜爱的捏捏叶子钧的脸,“均均比大孩子都乖。”
那个幼小的叶子钧慢悠悠的拨开糖纸,笑的连眼睛都变成月牙儿。他瞟了一眼距离他比较远的哥哥,他似乎没听见有人叫他,只站在那里低著头玩手指。婶婆又喊了他一边,他还是无动於衷,反而叶子钧扬起天真无邪的小脸,对她道,“婶婆,哥哥喜欢一个人待著。”
父母的脸色骤然间变得有些尴尬。
叶子钧记起来,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有关叶梓文的事情就谣言四起,三姑六婆素来嘴闲,几轮闲言碎语下来,连他智商是否有问题都说的有模有样。
他咽了一口口水,看见幼小的自己跳下土炕,抓住叶梓文的手,将手中的糖果塞进他口袋。叶梓文抬头看著他,眼里流出一点点温和的光。那是这时候的他才能意识到的,信任以及喜欢的神情。
现实中,叶子钧的心却沈了下去。
小孩子有一种潜在的争权夺利。争夺父母的宠爱,争夺长辈的注意,争夺各种有限的资源。趋利避害是一种本能,他们无师自通。毕竟,父母只有一个,心也只有一颗,有人得到的爱多一些,势必有人分到的就少些。
我想要更多人注意到我。
我想要更多的爱。
更多的赞美,追捧,及目光。
他们拥有相同的长相,穿著相同的衣服,处在相同的环境里,比起独一无二的常人,得到却永远要一分为二。这不公平。
──所有一切都该是他的。
这并不过分,他和叶梓文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不小心在母亲肚子里分开了而已,既然如此,就让他接手这一切吧,父母,亲友,人生,包括叶梓文这个人。他都想要。
他不是不喜欢哥哥,只是,他很贪心。
叶子钧後退了两步,眼前的场景再度变得雾蒙蒙的,那些突如其来冲击进他脑中的语句,是他潜意识的心声,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本性是如此龌龊。
他没力气再走了,跪在地上不自觉的流泪。叶子钧想放声大哭,他以为自己是最爱叶梓文的,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他,他是他唯一的弟弟,比父亲母亲还要爱他。但他错了。
那不是爱,是打著爱的幌子下,赤/裸/裸的人性。
……
叶梓文靠著门扉,双手换於胸前,若有所思的道:“原来是这样。”
心理师擦擦头上的汗,“我只能做到这点了,Key,剩下的你自己要去面对。”
叶梓文默默注视了眼前跪倒在地上的男人一会,点了点头。
心理师是他的咨询医生。负责叶梓文病情已久,想要面对自己的心结,叶梓文第一个就想到了他。面对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心理师鼓励他从最早开始,回到他小时候去寻找原因。
他坐下来,叶子钧哭红了眼睛,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他坐在他身边,“子均,我们好久没聊过天了吧。”
叶子钧低著头。
叶梓文想了想,道,“其实没必要的,我已经不会干扰到你了。後来我都失踪了不是吗?”
叶子钧沈默一下,突然恨恨的道,“你错了,你失踪的时候,大家都很难过,我也是。後来你又回来了,爸爸妈妈虽然不说,但是心里内疚的很,总是责怪自己对你不够用心,又放任亲戚乱说话。你走不走其实都是一样的。而且,我也不希望你走。”
叶梓文皱起眉头,“你把我搞糊涂了,我以为你不希望我存在的。”至少他按逻辑分析得到应该是这个结论。
叶子钧难过的哭了。“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哥哥,我怎麽会希望你不存在?”他只是想两者兼得罢了,或者说入戏已深改不了了。谎言说一百遍就会变成事实,事到如今,他没有执念怎麽可能,人总是越陷越深的。
“我不能失去你的……哥……”
叶梓文不语,半响,他低沈著嗓音道,“我初在外面的时候,日子很难熬,一边治病一边学习。那时候,我是想著你的。”
“……”
“从小到大你对我最好,什麽都想著我,什麽都带著我。如果有人欺负我,你永远都是第一个出头,即使在後来我已经不像以前那麽没用……在我心里,你的位置也是没有变的。”他回忆般的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什麽,又笑了笑,“再後来,我终於可以出来行走了,我对老师说我要回家,但是老师反对我回家,因为我已经回不去了。像我这种人,孤老是一定的。但是我很固执,我回来就是想找你,我那时候在外面很累,很想回到小时候有你的生活……”
叶子钧咬了下嘴唇,脸上露出一种强烈的难以隐忍的痛苦。
“可你为什麽非要这样呢,我有的本来就不多。”叶梓文像是没看见他的表情,口气仍然淡漠且随意,就像他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一样。“你想要很多东西,我都可以给你,没什麽。但你不该偷换了我的药,就为了把我折磨成你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你也不该给我注射毒/品,让我半条命都耗在戒/毒所。最後,我很喜欢赵一帆,你也想抢走。我们在一起五年啊,为什麽你非要动他……你想把我变成最後的孤家寡人吗?”
对方没有回答,或者是不想回答或者根本回答不出。叶梓文注视著他的眼睛,轻笑了一声,“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我想大概是我变了。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叶梓文,没办法依附著你了。”他顿住,叶子钧缓慢的抬起头看他,眼里的痛苦渐渐退去,只余呆滞空洞的神情。
而叶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