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什麽时候了,电话也不接,究竟跑到哪里……怎麽回事?”
人在焦急的时候,不免会多说几句气话。但在看清楚郎斐的状态之後,吉娃娃却只剩下干瞪眼的份儿。
匆匆赶来的男人,面容憔悴,脸色煞白,头发蓬乱,活像是熬了几宿没有睡觉似的。不仅如此,皱巴巴的衣服上还有一些奇怪的痕迹,像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将粥菜洒到了上面。
知道他想要问些什麽,时间却并不允许郎斐解释。
“一言难尽。总之,快带我去後台。”
後台,是所有选秀者的等候场地,此刻自然是一团忙乱的状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乐队被安排在节目的中後段上场,因此郎斐还有一些喘息的机会。
丁宁等人已经装束齐整,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候场,看到郎斐终於出现,也都如释重负。负责後台串场的执行策划也跑了过来,开始交代一会儿台上的安排。
“演出结束後,评委会问你们几个问题,之前也给你们看过。记得最後一个的时候,要提到这位朋友……”
说到这里,他上下打量著郎斐,目光中流露出瞬间的狐疑。
“……你还好吧?没问题?”
“没问题。”
郎斐以笑容肯定了自己的状态。
两点锺节目正式开始。选秀者开始一个个地按照顺序被叫上舞台。一人五六分锺的表演时间并不算多。後场室内的人三三两两地减少著,就像沙漏里的沙子。
没过多久,串场调度就叫到了丁宁的乐队。
“祝我们成功!”
丁宁回头,朝著郎斐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後出其不意地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在彼此紧紧相贴的时候,郎斐感觉到了一阵颤抖,却弄不清楚,那究竟来自於丁宁、或是自己。
乐器已经被先行抬上舞台,乐队成员也陆续地从红色帷幔後走向台前。与此同时,另外有一台单独的摄像机对准了郎斐,这是为了捕捉後台亲友观看演出时的反应。
为了给人“一鸣惊人”的感觉,丁宁几个今天都特意回归了普通大学生的打扮。由於前几名选手中,也有几个学生组合,感觉平平,这一次三名评委似乎也没有对他们报以特别的期望,只是简单地询问了姓名与学校,便喊了开始。
丁宁唱的依旧是那首情歌。
熟悉的音乐声响起,亮耳的前奏成功让现场安静了下来。所以郎斐能够清楚地听见丁宁唱出的第一句歌词,还有台下随即发出的小声惊叹。
丁宁是一位可塑性非常高的歌手。
他的声音带著些象牙塔内的书卷气,但绝不是那些奶油小生的甜腻套路。显然,这首歌很好地发挥了丁宁的“学院派”特质。虽然他以前以唱快歌为主,但事实上,这种嗓子更适合演绎富於感染力的慢歌。
郎斐目不转睛地看著舞台上的一举一动,几乎忘记了呼吸,甚至沈醉在了熟悉的旋律之中。当年创作这首歌曲时的一些记忆碎片,也一点点浮现在了眼前。
三分锺的歌曲很快结束了。
安静了一秒锺,观众席上开始有人鼓掌,三位评委也显然非常满意,顺利过关已成定局;当然,仅仅过关并不是这场比赛的最终目的。
表演结束之後,是提问环节。
几位嘉宾开始提出事先安排过的问题,丁宁作为乐队的代表进行回答。这些问答,其实事先都经过演练,因此也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意外。
最後一个问题,坐在中间的女评委清了清嗓子问道:
“听说你们会自己谱曲作词,今天这首歌也是你们自己创作的麽?”
“不是。”
丁宁转过头来,望了站在帷幕旁的郎斐一眼。
“这首歌的词曲作者,是我的一位朋友,创作於十年之前。後来他因为车祸而放弃了演唱。但是我们不希望他放弃!之所以选择这首歌来参赛,就是为了告诉他,虽然时光变迁,但是他写的歌依旧很美。”
煽情的音乐响起,观众席上发出了阵阵掌声,女嘉宾也有些动容地说道:“你做得很好,我也希望你的那位朋友今天能够看到这个节目。”
“事实上,他今天也来了现场。”
说著,丁宁转过身来,朝著後台的方向,做了一个欢迎的动作。
这时,一直陪伴在郎斐身边的後场策划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告诉他,该是上场的时候了。
音乐已经响起,追光落到了帷幔前,还有观众的鼓掌声。郎斐深吸了一口气,拖著左脚,迈出了踏向舞台的第一步。
宝石花与带子狼 32
人类常常会有一种奇怪的成见:以为那些能够创作出美好作品的人,其自身也理应拥有美好的外在。
所以,当观众们发现,从幕後走出来的男人竟是一个衣著普通的瘸子时,掌声便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了下去。
评委中也有不止一人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你就是这首歌的作者?”女评委问,“能自我介绍一下吗?”
“大家好。”
郎斐向著台下致意。
“我叫郎斐,曾经做过丁宁的邻居,当然他现在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次听见自己的歌被唱响在这个舞台,感觉很荣幸。”
他说话时,两台摄像机一直正对著拍摄。舞台两侧的辅助屏幕上旋即出现了他那带著疤痕、黑眼圈、又太过苍白憔悴的面部特写。
老实说,的确有点惊人。
左侧的男评委忍不住问道:“冒昧问一下,你的脚和额头上的伤是怎麽回事?”
“一场车祸。”
郎斐一如既往地坦言。
“那是十年前,我大学刚毕业。当时我在副驾驶座上,昏迷了一周,腿断了,头上开了道口子。”
不幸总能引发同情,观众席上一阵唏嘘,也有人鼓掌表示支持。
音控借机播放著舒缓煽情的音乐,最後一位评委清了清嗓子,开始总结。
“你的歌,我们很喜欢。这首歌也将送你的这些朋友顺利晋级。我想,他们要感谢你,而你,也应该为拥有这样的朋友感到高兴。现在,你有没有什麽话想要对他们说?”
“有。”
郎斐深深地点,将目光转向丁宁和他的乐队夥伴。
“谢谢你们的鼓励,也是你们告诉了我:梦想无辜,它不该变成苦难的牺牲品。哪怕台下没有一个听众;哪怕我已经不能站著唱一首完整的歌,都不应该放弃希望。”
说罢,他主动走过去,与丁宁紧紧拥抱。台下再度响起掌声,个别的女性观众偷偷抹起了眼泪。
舞台上方的三盏绿灯已经点亮,下一位选秀者也已在幕後候场,丁宁却对著评委席大声说道:
“评委老师,请给我的朋友一次在台上唱歌的机会!”
观众席愣了片刻,忽然发出了排山倒海的支持声。
“对!给一次机会!”
“让他唱!让他唱!”
这计划外的请求,让三位评委著实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总导演迅速地点头。
从前人的选秀者处临时借来的木吉他已经拿到了台上,郎斐坐到了高脚椅上,拨弄了几下琴弦。丁宁则将立麦拿到了他面前。
整个演播厅内已经完全安静了,无数双眼睛落在舞台中央这个貌不惊人的落魄男人身上。
终於要开始了。
郎斐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慢慢沈下心,开始经营情绪。
亮白色的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视野几乎变成了空白。观众和评委消失了,一些与过去有关的场景和回忆倒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他干脆闭上眼睛,将自己交付给了音乐与直觉。
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摸过吉他,但指法早已成为肌肉的记忆。当琴弦的震动从指腹传到了大脑,某些情愫被真正唤醒了。
想象著瀑布与鸟的鸣叫,想象著风吹过山谷和冰雪消融的声音。
想象著记忆里美好的事,因为不多,所以弥足珍贵。
他张嘴。
唱这首,用十年时间写的歌。
当第一个音符出现,台下就开始了惊叹。
女评委手上的圆珠笔掉进桌上的水杯里,却浑然不觉。另两位也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在演播厅内缭绕的歌声,温柔、澄澈、纯粹;让人无法与眼前这位额角有疤,左脚残疾,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联系起来。甚至让人不禁怀疑:就在这副饱受生活折磨的皮囊下,是否潜藏著一个与歌声相符的、真正的美人。
达人秀吸引人的真谛,就在於发掘出平凡中的惊诧。
而还有什麽,比眼前的这一幕更令人惊诧和鼓舞?
这场达人秀,在第二天晚上面向全国播出,郎斐的演唱自然也包括其中。
郊外的大宅内一片漆黑,客厅里那台几乎从未被开启过的电视机,此刻却成为了唯一的光源。
男人一脸阴鸷地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凝视著电视里正在播放的综艺节目,凝视著那个他无比熟悉,此刻却又感觉到陌生的人。
他知道郎斐的歌声,知道他可以成为一名多麽有前途的歌手。
才华、容貌、歌喉。
上天一度如此眷顾郎斐,或许这是对於一个孤儿的补偿。若是没有十年前的那场车祸,也许郎斐已经是俪天旗下,最为炙手可热的明星。
但是上天又是喜怒无常的,仿佛暴君中的暴君。上一秒还是恩宠有加,下一瞬间就可以毁灭一切。
十年前,郎斐被上天遗弃。
他失去了容貌和健康,也失去了继续发挥才华的勇气和途径。甚至失去了曾经优渥的养子生活。但正是如此,郎斐这个名字,也远离了成为一个公众人物的命运,远离了被所有人消费和娱乐的“明星”生涯。
但现在的郎斐,只属於一个人。
“天弃我取”。
直到前天夜里,当谈将臣在楼上的卧室里紧紧拥抱著郎斐的时候,甚至於还有过这种错觉。
这是一种恐怖的独占欲。谈将臣从未尝试过在其他方面如此贪婪而不知饕足。虽然自认从未付出过爱情,但这种独占欲简直比爱更恐怖,恐怖到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