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不得已,那就带著所有积蓄,与小狼一起远走高飞;离开这座城市,如果有必要的话甚至离开这个国家,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郎斐勉强自己笑了笑。
“你笑得很苦。”
昏暗的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打破了客厅内的宁静。
一股淡淡的烟味,随即伴随著脚步声缓缓而来。郎斐没有抬头,但他随即感觉到了沙发坐垫的微微下陷。
“有空麽,我有话要说。”
宝石花与带子狼 39(倒数第三章)
破天荒第一遭,谈将臣居然会用商量的口气说话。郎斐有些意外,不由得转头去看。可是目光尚未落稳,就听那口气陡然一沈。
“别看我,听著就好。”
谈将臣强迫他重新看向别处,这才继续。
“那天晚上,你让我拿一样东西,换取下次见面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次,像是下了最终的决心。
“现在就是那‘下一次的见面’,这个交易已经成立,我必须给出你要的东西。”
郎斐愣了愣,随即感觉到由於紧张和寒冷而微微作痛的左腿被谈将臣的右腿紧紧贴住,人体的温度慢慢传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向右边缩了缩,忽然觉得说话如同梦呓。
“我已经用行动来说明。”谈将臣皱了皱眉头。
没有人再说些什麽,客厅里又回到了最开始的一片寂静。
而寂静的最後,是谈将臣认命般的叹息。
“我用我自己,和你交换。只换你的爱。”
这明明是足以令人动容的剖白,却只换来了郎斐的苦笑。
“为什麽还要回头寻找亲手丢弃的东西?为了下一次能够丢得更远?”
“不,再也不会了。”
谈将臣的低语,像是在安静的教堂里做著告解。
“不要离开我,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的感受……”
“我知道啊。”
说到这里,郎斐终於转过头来看著他。
“我曾经比你还痛……痛了十年。”
“对不起。”
没有了骄傲、没有了固执,没有了伪装,谈将臣最後只剩下这三个字。
他轻轻扣住了郎斐的左手。
“对不起……”
宽大舒适的沙发足以容纳数人同坐而不显得拥挤,但如同所有向往著光与热的动物与植物那样,谈将臣再一次地朝著右边的那人挨挤过去。
两个人的温度叠加,恰好可以抵御大厅中的昏暗与寒冷。
所以郎斐没有躲避。
鼻尖传来淡淡的烟草气味,身体也被从左侧传来的重量微微挤压著。郎斐忽然觉得像是被某种大型动物依偎著,有一种莫名的安稳感觉。
有些动物,在笼子里待得太久,反倒以为那是武装自己的铠甲。离开囚笼需要勇气。
不过一旦离开,便不想再回去。
也许,谈将臣是真的自由了。
第二天,睡醒後的郎笑,还有些惊恐的後遗症。
他说自己虽然是跟著谈晓生叔叔走的,但是去的地方非常陌生,尤其是上次见到过的那个“珍珠婆婆”,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过,倒是给过好几个白眼。这让郎斐对於领养的事愈发的担忧。
上午九点,谈将臣的律师就亲自上门,就这件事进行进一步咨询。在了解了大致情况之後,律师当即指出,合法领养的关系必须补办,但在核实的过程中存在著公证的环节,在此期间内,夏豔玲完全可以提出异议,并且通过法律程序获取到郎笑的监护权。
一旦对簿公堂,郎斐与郎笑六年的事实领养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武器,但若是夏豔玲当庭出示证据,证明郎斐的公众舆论形象不佳,有暴力倾向,甚至直接指出他的同性恋身份,那麽在当前的社会舆论之下,谁输谁赢又尚未可知。
这场讨论的结果显然不容乐观,目前为止能够做的,只有立刻去补办手续。而接下来最为关键的,还是三天之後与夏豔玲的那场面对面的谈判。
郎斐知道,这场谈判的主角不是自己。谈将臣不止一次地说过,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从夏豔玲手里夺回“卷毛小怪物”。虽然早已疏离了谈家的关系,也对俪天的商情并不了解,但是郎斐也知道,谈将臣所付出的代价,必然是“巨大的”。
这不是一个人会为他的“欲望”所开出的价码。
三日之期很快就到。
这天上午九点,接送的车辆已在门前停稳。二楼的穿衣镜前,郎斐为谈将臣将领带结推至颈前。
比他略高一些的男人微微仰头,任他打理。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在结束之後,谈将臣却忽然伸出手去,揽住郎斐的後腰,将他拉近,而後轻轻吻过他额角上的伤痕。
谈判约在本市五星级酒店的顶楼进行。时隔多时之後,郎斐再一次踏入这朵宝石花的花蕊中。
那是一片占据了大半个楼顶的阳光温室,笼罩在玻璃金字塔结构的暖罩之下。各种来自热带以及亚热带地区的花卉,以无视季节与温度的反常状态盛开著。这里本是一处自助式西餐厅,不过今天已被以俪天的名义包下并清场了。
门口守著几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见到谈将臣都弯腰点头。
郎斐走在谈将臣身旁,另一侧则是专为谈将臣服务的律师。三人一路走入绿植红花掩映的温室深处。
作家的话:
宝石花与带子狼 40
依循西式布置的场地已经经过了改动,在原先放置餐台的空地上,以中式正堂的模式摆放著两排红木靠椅,而最前方正中央的位置则是两张红木太师椅,夏豔玲就端坐在右侧,而左手那张椅子没有坐人,却摆放著一座灵位。
谈将臣首先在夏豔玲面前站定了,并回头示意郎斐就站在自己身旁,无须回避。而看见儿子此番态度的夏豔玲,脸上依旧是冰冷的表情。手上却掐下了一朵错时绽放的贡兰,鄙夷地丢在地上。
“阴阳颠倒。”
不去理会她的挑衅,谈将臣比著椅子上的灵位问道:“干什麽把爸的灵位请过来?”
就在等他的这句话,夏豔玲冷冷一笑。
“你爹在这里,有什麽话先磕了头再说。”
谈家家教传统,尤其忌讳数典忘祖。灵位当前,谈将臣自然不能含糊,立刻跪下对著灵位磕了三个头。
但夏豔玲还不打算放过他们。
她又瞪了一眼郎斐。
“还有你,养了你二十多年,野狗也早该养家了,还不跪下磕头?”
知道她是想闹一出下马威,谈将臣皱了皱眉头正想反对,却被郎斐用手肘轻轻地撞了一下。
“给祖宗磕头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麽不应该的。”
郎斐如此回应,随即话锋一转:“但这前提是,你得承认我是谈家的人,和安芝是兄妹关系,也就是郎笑的舅舅,当然在法律上也有继承谈家财产的合理性。”
“做梦!”夏豔玲不假思索地呵斥,“养你这麽大难道不该感恩?!”
“当然应该,但那就不是族内的规矩。”
郎斐淡然以对。
“况且我的左腿不便,如今也算是半个残疾人士。谈老爷生前待我不薄,相信他也能体谅我的苦处。我现在就向灵位三鞠躬。”
说著,他也不等夏豔玲反应,立刻深深地弯下腰去。
虽说三鞠躬偶尔也被用於某些特殊的答谢场面,但毕竟更多地与告别死者联系在一起。夏豔玲本就多心又迷信,当然立刻就联想到了这层意思,倒是自找了个大大的不吉利。好在郎斐倒也没真打算触她的霉头,於是略微偏过身子,只朝著灵位那边鞠了三次。
这时谈晓生那个滑头终於从不知什麽地方钻了出来,朝两边陪著笑脸,请谈将臣等人入了座。谈判就算正式开始。
正如之前担忧的那样,夏豔玲对於自身的优势,以及郎斐的劣势了解得清楚明白。她甚至不惧怕谈将臣的胁迫──因为这几年来,她已经积累了足够後半辈子花销的财富。而她最後的目标,就是在谈将臣身上贯彻未竟的规划,以显示自己对於这个家族,对於儿子的绝对权威。并杜绝身後一切可能会被“翻案”的机会。
作为放弃争夺郎笑领养权的条件,夏豔玲提出了三个条件。
第一,郎笑必须放弃谈家所有财产的继承权;
第二,郎斐必须立刻带著郎笑离开这座城市,并且约定,不再与谈家任何人有任何联系;
第三,谈将臣必须尽快与她所认可的女性结婚,并在六月底前令妻子怀孕。
所有这些,都必须成为书面协议,并由谈将臣提供相当数量的违约金作为担保。
三个条件,每条都咄咄逼人,严苛无比;却并没有超出郎斐事先所设想的底线。
“这样做就可以?”
他缓慢、但并不艰难地做出了回应。
“第一第二条,我可以做到。”
没有料到他的抉择会如此爽快,夏豔玲愣了愣,这才又将目光转向长子。
“第三条,你呢?”
安静的暖房内并没有响起任何回应。
觉察到了身边人异常的沈默,郎斐本能地扭头去看,正对上了一双同样凝视著自己的眼睛。
谈将臣深深地看著他,漆黑的眼瞳里仿佛充满失望,疑问,又含著怨怼和不舍……竟然像是某种被人遗弃的动物。
郎斐心中竟悄悄地自责了一下,再次看向高高在上的夏豔玲。
“但我怎麽知道你不会变卦。”
“我当然有信用。”
夏豔玲冷笑。
“我的孙子出世的那天,也就是你的领养申请被核准的那天。”
“但那也是你彻底从谈家消失的那天。”
谈将臣忽然开口道。
“我会送你到俪天最远的业务国家颐养天年。没我的允许,不能随便离开。”
知道儿子言必信、行必果,夏豔玲的得意神色一时凝冻住了,但她远不准备认输。
“看起来我还要加上一条,确保我的晚年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