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郎斐回话,他又问道:“今天去上班了没有?”
“去了。”郎斐点头,“谢晖今天早上给我打的电话。”
这个人是来做“服务回访”的?态度还不错麽。可是郎斐刚想到这里,电话那头就证明了这只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而已。
“去了为什麽不打电话感谢我?”谈将臣的声音响了几分,“你有我的名片,不是吗?”
这一刻,对於谈将臣的霸道无理,郎斐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不可理喻的讶异盖过了心中的不满,他尝试著做出解释:“你的电话是秘书处接的。我想有些事,你不会想要让她们知道得太多。”
谈将臣却在电话那端冷笑。
”不想让她们知道什麽?我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从孤儿院捡来的义弟……”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一个十年之後忽然出现的旧情人?”
“我猜,”郎斐咬著牙关,一字一顿地回答道,“你不该让她们知道的是:十年前,自己曾把一个既是同性,又是义弟的人骗上床,却又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逃去了美国。”
电话那端终於沈默了。
而说出这些话的郎斐,也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倚靠著墙壁滑坐到了地上。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电话里外都没有一点声音。唯一能够听见的,只是呼呼的风声。直到将近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等待过後,郎斐听见那边再度发出了更为低沈的声音。
“也许我们也可以从头开始。”谈将臣缓慢说道,“对於我来说……你始终是特殊的。”
你也曾经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郎斐在心中如此想道,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只剩下了後面半句──
“但是我最特殊的人,却不是你。”
说完这句,郎斐立刻解除通话,同时将手机关闭,塞进上衣口袋的最深处。
这之後,郎斐在走廊里徘徊了好一阵,等身上的寒气完全消退了才回到病房。可是刚走到病床边上,就听见了儿子关心的询问声。
“爸爸,你怎麽了?”
“嗯?没事啊。”
郎斐故意朝儿子挤出了一个笑容。可是这还是没能逃过小狼童真的眼睛。
“爸爸,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也去看医生?”
“爸爸没事。”郎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昨天没有读完的童话书。
“只是最近路走得多,膝盖上的老毛病又犯了。”
那是一个春末夏初的夜晚。
通往山间别墅的小路两旁,排列著四、五层楼高的蓝花楹树。盛花季节,枝头浓豔的蓝紫色花簇如浮起的云霞,亮起的路灯同样照出了满地紫色落花,如同一张奢华的厚毯,成为上天对於这座小山最特别的馈赠。
一辆银灰色的轿车自山下而来,在夜色与花树之间飞驰。车窗打开著,坐在里面的二男一女两位青年,正享受著这绝美的一刻。
微风中充斥著花粉淡而独特的气味,原始的爱情气味,它吹拂著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郎斐,温柔地撩拨著他的额前刘海,抚摸著那张俊秀无瑕的年轻面庞。
然而郎斐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因为在这华丽美景之中,还包含著一丝隐忧。
由於风景优美,这座小山以及附近一带,建有很多的私家别墅。到了夜间,起伏的山路就成为了富家子弟比拼车技的赛道。如今虽然还没有到那个时段,但一想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要提醒身旁的开车人。
“玉节,你刚下飞机,还是换我来开。”
“没关系。”
驾驶座上的男人与郎斐年纪相仿,有著一张非常文雅的面容,却十分固执。他笑著摇了摇头:“我在飞机上睡过。再说,好不容易等到花开的时候,不前排欣赏怎麽甘心。”
“哥,可是你才出院……”坐在後座上的年轻女孩也附和。
“都一个多月了。”谈玉节回答她,“千万别再把我当做病人。”
类似的对话,一路上已经重复了很多次。连郎斐也觉得自己有些罗嗦,好在目的地也近在眼前,应该不会有什麽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振铃了。看著那个熟悉的名字,郎斐的嘴角露出一丝甜蜜的弧度。
“玉节接到了?”电话里的声音问道。
“嗯,”郎斐应声,随手关上车窗,“就快要到家了。”
“安芝开车?”
“不,是玉节。”说到这里,郎斐还是有些心虚,“他说什麽也要亲自开车。”
“这怎麽行!”谈将臣忽然提高了声音,“他刚下飞机,又刚做过手术。你们是傻了吗?
“我们说不过他。”郎斐苦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三弟的口才天下第一。”
听见他如此称赞自己,开车的谈玉节也非常配合的做了一个鬼脸,惹得坐在後面的谈安芝笑了起来。
也许是这边的轻松愉悦也传到了电话那端的耳朵里,谈将臣叹了口气,难得地妥协了一次。
“算了……让他开慢点。”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忽然压低了声音:“还有,回来之後到我这里来,有话要说。”
“……好。”
夜色掩盖了郎斐此刻脸颊的红色,在过去的几个月间,他曾经无数次地从谈将臣口中听见类似的邀请,也很清楚这意味著什麽。只是,谈将臣从来没有以“有话要说”作为借口。
而郎斐更没有想到,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天晚上谈将臣想要对他说的话,究竟是什麽。
面前的山道开始拐弯,这意味著距离山顶已经很近。两旁的蓝花楹开始向後退去,路面也恢复了灰白的本色。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响起了不止一辆汽车引擎的轰鸣。
刚放下电话的郎斐其实并不清楚车祸究竟是怎麽发生的,他只是觉得车子拐了一个弯,继而眼前一片刺眼的灯光。原本黯淡的道路忽然在视野里消失了,紧接著就是一连串刹车的声音。
出车祸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护住身边的谈玉节,可是随即传来的强烈震荡却将他弹向相反的方向。撞到车厢的额角一阵剧痛,而被碾压的左脚又如一枚钢钉,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座位上。
黑暗随之袭来。
郎斐对於这座小山最後的记忆,就是在一片蓝花楹的花粉中,混杂著淡淡的汽油味。
宝石花与带子狼 09
有人说梦境是没有颜色、没有嗅觉、没有疼痛的;但那个时候,郎斐却有著与之截然相反的经历。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躺在一张坚硬而狭窄的床上,盖著沈重的棉被,手脚冰冷,身体沈重,如遭梦魇。可是每一次当他挣扎著想要醒过来,疼痛就会出四肢百骸里翻涌出来,一次次地模糊意识,抓他陷入昏迷。
他也曾经努力地在梦魇里大声呼喊著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呼喊谈将臣的名字,可是谁也没有回应他。
这个时候,郎斐才真正明白了“无措”的含义。
七天後,他真正的睁开眼睛,却一时间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醒了还是尚在梦中。
因为他独自一人躺在病房里,身边没有人,床头柜上甚至没有一朵花。
自从那年的车祸之後,郎斐就成为一个“梦境清醒者”。这类人的特点就是:“做梦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做梦”。他们中的某些人,善於刻意地隐藏自己的另一面;或是否定一段过去的记忆。
当感觉到阳光的热度拂照在脸庞上的时候,郎斐知道自己的这个梦也该结束了。
他平静地睁开眼,从守夜的躺椅上坐起。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穿鞋起身。今天是小狼出院的日子,郎斐决定下午请假早退,然後计划著带他去吃一餐他最喜欢的东西。
早饭时间,丁宁意外地出现了。他的眼睛微红,头发也乱蓬蓬的,看起来倒像是一宿未眠;而脸上却掩饰不住兴奋的表情。将顺便捎带的早餐和水果放在一旁,他从口袋里带出了一张简装光碟,激动地交到郎斐手上。
“新的Demo录好了,这里面有三首歌。请多提意见!”
郎斐这才回想起之前他提起过的事。
丁宁在大学参加了一个音乐社团,与其他系志趣相投的同学组成了电声乐团。自从偶然知道郎斐在三春工作之後,他就经常会将乐队自己制作的试唱碟送给郎斐,让他提点建议。老实说,一开始这些曲子无论是词曲还是演唱都感觉平平,但可贵的是每一次送来的内容都能够感觉出努力和进步。
不过有些话郎斐始终没有和丁宁说过:以三春的影响和能力,绝对没有可能将他们包装推出;但是换做俪天的话,也许一切都将不同。
上午九点,郎斐准时来到公司。趁著其他事务展开之前,开启了办公电脑,将光碟送入。
似乎与开朗活泼的性格不同,丁宁的行事风格意外细致。在烧录的光碟中,同时附上了乐队成员的简介、联系方式,三首歌的歌词、简谱和一些简单解读。郎斐知道这些东西盛载了满满的热情和希望,让他也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几秒锺之後,播放器开始工作,耳机里突然跳出了一阵舒缓的音乐。
这是一首情歌,看歌词是在描写年轻人的多角恋情。
郎斐知道丁宁一直在接受专业歌唱训练,从这个角度来说,唱得已经不错。只是无论曲子还是歌词,总是有那麽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对照起丁宁平时阳光开朗的模样,他实在忍不住捂住嘴,微微*著肩膀。
“一大早的什麽这麽好笑?”
一个不太熟悉,但也已经不算陌生的声音,从他对面的办公桌上幽幽地传了过来。是那只染发的吉娃娃,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坐在那里,瞪著两只大眼睛看著他。
自从郎斐回归以来,几乎每天上班都要与这只小狗朝夕相对;不仅是上班如此,就连中午吃饭,甚至是在休息室里打水的时候,一抬头也会不经意对上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知道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