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空空荡荡的,只剩下陈青宇一个,手术室的红灯明灭,头顶的照明灯白惨惨,透过他,在瓷砖地面上形成一道模糊僵硬的剪影。
护士按照规定抽了400cc的血液便匆匆做好血袋送入了手术室,李明森放下袖子,感觉到空气的滞闷,没再回去手术外,一人走出医院。
虽近盛夏,傍晚天还是凉的,迎着夜风周身霎时冷透,开襟的白衬衣衣角随风往后飘了飘,手机震动,李明森接起:
“哥,爸在民政局的那个朋友的儿子找你,说有东西要给你,刚才打给你你没接,就打到我这儿来了,问你要把东西送哪儿?”
“送到家里。”
“行,那我去说了。”
李明森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李白白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哈欠:“谁知道齐思弈那小子发什么疯呢,下午精神恍惚地回来,刚才又突然想起来自己值晚班,这不是才走,我这就睡了,哥晚安。”
李明森“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他微微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想到十年前,一报还一报。
李明森侧头看向周围,医院外墙离他不远处有个自动贩卖机,他走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币塞进投币口,按下1+1咖啡,贩卖机下方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李明森俯身去拿,眼前骤然一黑,额头撞在贩卖机上倒了下去。
“恭喜您,产妇生了一个千金。”
陈青宇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是点了点头。
护士抱着病历夹看了一会,继续道:“因为月份不足,婴儿已经被送入特护的保温箱,等她情况稳定医生要为她做全身检查,产妇失血过多,很虚弱,目前正在昏迷。”
陈青宇冲护士点点头,全身的力气卸了
一半,李明森呢,什么时候走的?他恐怕失望到极点了吧,心里的那份难受久久挥之不去,中午因为想事没吃多少,下午到现在滴水未进,胃里饿过了,没有太饥饿的感觉,反而有些反胃。他踉跄地扑到洗手间,对着水池一通狂吐,不断干呕。
李明森昏迷不到半小时就醒过来了,他拧眉缓慢地眨了眨眼,摘下氧气罩撑着床边坐起来。
“师娘,你醒了?”齐思弈走过来“感觉怎么样?”
李明森一时感觉还有些模糊,他捏了捏鼻梁,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晚十二点整。
“师娘?”齐思弈见他没有理会自己,试探地喊道。
李明森抬眼看他,齐思弈顿住:“李,李哥……”
李明森懒得和他计较,准备打电话问问情况,摸到牛仔裤口袋却空空如也,不由拧紧了眉。
“哥,别摸了,我刚才帮你看过手机钱包全被人摸走了,你还是被病人家属发现送进来了。”齐思弈艰难开口“老板呢,怎么没见到他?”
李明森只觉得疲惫到了极点,额角贴了块滑稽的纱布,他说:“他在楼上,妇产科。”
齐思弈再迟钝也发觉出不对劲了,结结巴巴道:“哦,我没事,不找他,李哥你好好休息,你是不是贫血?”
李明森漠然道:“我不贫血。”
齐思弈奇怪地皱起眉毛:“你刚才是抽血了么?有点失血性休克的症状,因为缺氧才昏倒的。”
李明森听得烦,一句话也不想说,正要起身离开,病房外进来三四个身穿警服的男人。
“李明森?你经营的酒吧涉嫌贩卖毒品,诱导顾客吸毒,请和我们走一趟。”
袁茜还没有醒,因为没有通知她的家人,陈青宇只得肩负起照顾的责任,下楼买了洗脸盆牙刷毛巾之类的日常用品,又拜托小美护逃班替他买了几套女人的睡衣。
袁茜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陈青宇搬了个椅子坐在她床头,抹了把脸,深深喘气。
凌晨一点,病房里十分安静,关着灯,黑暗中的人如同一座雕像。
“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一男一女警察对视一眼,说道。
审讯室里开着空调,室温18度。照明的灯管发出异常刺眼的光芒,让屋子里的一切无处遁形。李明森面无表情地坐在木椅上,肩伤因为白天的拉扯和屋里的阴冷隐隐作痛,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他不需要说什么,也看不到现在的时刻,只要等到二十四小时满,就可以坦然走出这里,但现在还不行。
打饭,擦脸,看挂
水的时间,陈青宇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袁茜捧着汤靠在床头慢慢喝着,陈青宇木然坐在一边,不知思绪飘到了哪里。
袁茜说:“陈青宇,我以前真的很傻。以为想要的都得到了,却发现自己还是一无所有,反应厉害吐得虚脱的时候没人在旁边递毛巾,半夜腿抽筋也没有一双手帮我揉,在浴室不小心摔了一跤吓得大哭好久,又得一个人慢慢站起来。我真的错了,我才发现,原来我想要的一切都是虚妄的,但我付出了这么多,不能什么都没有得到。”
陈青宇动了下眼珠,疲惫地哑着嗓子:“听不懂,别说了。”
袁茜没有再说下去,低头一口一口地嘬着汤。
陈青宇看着她,忽然道:“现在也一样,没人喂你喝汤。”
袁茜愣怔地抬头,陈青宇不再看她,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被拆了电池和卡的手机放在床头:“护工我已经帮你请好了,所有费用我付,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陪你到你出院,但你不能给家里人打电话。”
袁茜:“你……”
陈青宇道:“麻烦你给我省点心。”他很渴,下意识看向周围,床头放着一个杯子,插着吸管,但那是袁茜的。他起身走向外面,去楼下自己的办公室找水喝。
开水灌进水杯,拧上龙头。陈青宇转过身,发现小美护正倚着墙看他。
陈青宇笑道:“怎么了?”
小美护撇撇嘴:“快别笑了,吓死人。”
陈青宇苦笑一下,却没有收回笑意。
小美护道:“听说你前天晚上在妇产科守了一夜,你结婚了?”
陈青宇闭了闭眼,嘶声道:“没有,我……算了,算结了吧。”
小美护敛容打量他很久,陈青宇道:“看什么?”
小美护摇摇头:“没什么,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
陈青宇失笑:“什么面?”
小美护动了动唇,说:“我也说不出来,总之很不一样。”
陈青宇不再深究:“你今天还值夜班?几点了?”
小美护捧着水杯悠悠道:“我刚上班,早上六点。”
陈青宇愕然,竟然已经过去一天了,他拿出手机来确认,却发现手机关机了。他回到妇产区的病房,在门外看到袁茜在发呆,脚步顿了顿,转身离去。
他去地下车库开车,打开车门,血腥味扑鼻,令人作呕。胃里一阵翻涌,他关了车门走出去打车,回到李明森家。
拿钥匙开门的瞬间有些犹豫,踌躇时门锁已经发出一声轻响,陈青宇推开门,屋里没人,不在?
正想着,听到背后有响动,转身看到李明森握着卧室的门把手望着他。
陈青宇艰难出声:“回来了?”
李明森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右额贴着一块纱布,他今天凌晨刚从派出所回来,睡意被二十四小时的审问消磨去。
还未等到李明森说话,陈青宇蹲□在电视柜里找充电器,快速地自言自语:“抱歉,你给我打电话了么,我手机没电了,正要充电。”李明森微微拧了眉。
陈青宇就像一个病人,嘴里不停,手里也不停,自顾自地找话说,他给手机插上充电器,开机后,短信疯狂涌入,手机不停震动,陈青宇拿着手机,一动不动,极度心慌的表现。
等短信终于停下,屋里又静了,陈青宇找不到话来说,瞳孔微微放大,不敢起身抬头,像是极度认真地看短信。
李明森刚要开口,陈青宇的手机却又响了,这次不是短信,而是来电,‘袁茜’两个字在屏幕上闪动跳跃。
陈青宇按下接听,电话那头传来袁茜的哭声:“陈青宇,陈青宇——怎么办,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做那么多坏事,这都是报应,报应!”
哭声渐远,有人接过袁茜的手机:“请问您是产妇的丈夫么?”
陈青宇道:“我是。”
那人说:“很抱歉,您的孩子在今天的全身检查中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陈青宇想说,那不是我的孩子,他的喉咙动了动,说了句“哦”。
那人又道:“您妻子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建议您尽快,或找家人来陪同。”
陈青宇麻木地挂了电话。
“说了什么?”手机的声音很大,但李明森因为一夜没睡,脑袋嗡嗡的,没有听清。
陈青宇站起来,沉默了很久,说:“袁茜的孩子被查出来有先心病。”
李明森这次听到了,没有发表想法,他注意到陈青宇的嘴唇很干,有些起皮:“知道了,你一直没休息过?脸色很难看。”
陈青宇顺势坐倒在沙发里,整个人一点劲都提不起来,胃里有点疼,他想了很久,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李明森,我们分开吧。”
李明森静了片刻,而后道:“什么?”
陈青宇仰头靠在沙发里,唇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他说:“你明明听到了。”
李明森道:“因为袁茜?不可能。”
陈青宇道:“李明森……”
李明森说:“陈青宇,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陈青宇渐渐弯下腰,双臂环着自己,他苦笑一下,说:“你别这样,是我的错,
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太自负,结果成了现在这种情况。分开吧,我摆脱不掉了……”
李明森道:“不可能。”
胃越来越疼,自腹腔往胸腔泛着恶心,陈青宇难受得眼前金星乱冒,把头埋入膝盖不出声,意识渐渐远离……
早上九点,陈青宇一睁眼就看到了挂钟和窗外刺人的阳光,他第一次感到早晨会这样令人绝望。
他只昏迷了两个多小时,顺着右手往上看,输液架上只挂了一瓶水,李明森坐在沙发上,一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