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迎上那个已经疯了泰半的男人,我总觉累得很。
“放了他,我留你一命。”
“我死也会拉他垫背!”
冥顽不灵。
我说,修砚,闭上眼睛。
修砚一直那么乖,这次却违背了我的意愿。他就那么睁着眼安静地看回来,像是要把我所有丑恶的一面都看进眼里。
呵,我最丑恶的一面,被他看到了呢。
象征性地丢开枪的瞬间,赫老三不负所望调转了枪口对上我并且毫不犹豫地开了枪。很好,不出我意料,我要感谢他。
所以,我用永远不离身的匕首,向来一并藏在袖间的锋利送还给他。
赫老三临死前的最后一枪打进了我的左胸口,我的匕首,插在了他仅存的眼中。
赫老三的血,溅了修砚满脸。
我说,修砚,过来。
感谢上帝,他走来了。一步,两步,走得慢,可是,真真切切地在向我走来。
而我,却很没出息地身子一歪坠下了码头。
☆、章回 十三
海水比想象中要来得冷些。
也黑,眼中完全捕捉不到光亮看不到出路,像是坠入无底深渊。其实,现在就是在深渊,哪里有逃出生天的机会?身体也开始罔顾意志开始罢工。
死亡,忽地变成了触手可得的东西。
缓缓坠入海底的时候,我忽然就感觉到了修砚曾经被深埋地下的痛苦。等死的过程被无限延长,世界只剩下自己,光是安静就能把人逼疯了,更不提铺天盖地的黑与逐渐消失的空气。
我,是多么该千刀万剐呵,竟让我的孩子体验了那种恐惧的经历,两次。
我死不足惜。
都说人在濒死前眼前会滑过一生的片段。喜悦遗憾满足不舍,走马观花样。我的眼前,却只有一幅画。那个漫天飘雪的日子,我的孩子从天而降,带来了希望,将我拖出了深渊。
我的孩子。多么想再看一眼的孩子呵。
我一生的挚爱呵。
然后,我看到他了。
眼前彻底被黑暗攻陷前的片刻,我看到了我的孩子,带着微弱的光晕朝我游来,惊慌与痛苦满布他的脸颊。
在漆黑的海底,他在哭。
而我,只能带着满心的不舍,闭上了眼睛。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完全没了意识。那种灵魂挣扎着想要逃离的感觉清晰到令人惶恐。我知道,自己要死了。
可是,我更知道,自己没有死。
因为,我是被人打醒的。
打醒,没错。铺天盖地的拳脚,力道大到让人恨不得就此昏死过去。也多亏了那些个拳脚相见,倒是成功让我混沌的意识变得清明起来。
睁开眼,最先入眼帘的,是修砚愤怒中带了湿红的眸子。拳头还高举在半空,眼瞅着我醒了,眼泪哗地就流下来,然后以生平最快速度扑进我怀里。
嘶,伤口好像又被撞开了。
“不哭了,哥哥不该睡那么久,抱歉呢。”
修砚抬了头看我,我笑回去,却没想他会再度低了头来胡乱地亲着,额头,眼角,鼻子,嘴巴,下巴,被他亲过的地方,除了口水,还有一堆堆的鼻涕眼泪。
虽然他的反应很让我开心,但是这种亲法,实在没有多少美感可言…
“砚宝乖,不怕了,哥哥没事了,很快就能起身,不怕了。”
但愿吧。瞅着自个儿包得像个木乃伊样,也不知那很快是不是会在明天上演。
修砚大约是信了我,总算舍得起身了,也不肯走,就那么直愣愣地坐在床边,一手死死攥着我的手,一双眸子还瞪得滚圆,唯恐我会人间蒸发样。
我想笑,却只觉胸口痛得像是要炸开。
应该是昏睡了许久,修砚也不曾有过好眠,否则,他不会在眼底留下大片的阴影,更不会被急到要胡乱地出手好把我打醒。一想到我舒坦地睡了几日却让我的孩子惶惶了几日,就恨不得让他再打几拳好出了气。
“让砚宝担心,是哥哥的错,原谅哥哥好不好?”
修砚的眼泪哗得一下又落了不少。
傻孩子。
闹腾了半晌,他终于放下心来,我醒了,他却躺在我身边睡熟了过去。知道跟我挤在这张小床上不会睡得安稳,本想着让房门外站了多时的人进来带他走,不过刚一动身的,怀中人就皱紧了眉头。
也只能随了他去。
“从前,他从不会主动钻进我怀里,都是我厚着脸皮巴住他,然后换来他老大一声埋怨。”
站在房门外许久的人终于舍得踏进房中,也不近前,只抱了肩靠着门站住了,脸上瞧不出个虚实。
我扬脸,笑得自己都觉太过炫耀了点。
“花非花,没想到你会连我一道救回来。”
花非花耸耸肩,一身的痞气。
“没打算救你。那个傻子跟你一道跳了海,好不容易把他救上来,他却死都不跟我走。”
嘴里说着恨气话的男人,说完后却无意识地松了肩,笑得多自嘲。
“你昏睡了三天,他寸步不离,眼睛都不敢挪一下,我怎么劝都不行。明明只是在一起两个月,却比二十年还要亲。”
“很简单的原因,他已经不是你的五六了。”
“不用你提醒!”花非花有些恼羞成怒。“从他说出要我今生别再回来这种话时我就已经知道他不是我的了,你不用洋洋得意地显摆着自己的幸福。”
“不,你不懂。他已经不是五六了。”
我摇头,敛了视线锁在怀中安睡着的小人儿身上,满腔子的爱恋与痛苦缠在心头,尖锐地疼着。
“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他已经变回了修砚,叶修砚,却也仅仅局限于五岁前的叶修砚。”
略一停顿,我闭上了眼。
“这也是我为什么会默许你逗留国内并且日夜监视在家门外的原因,之一。”
“你,知道?”
☆、章回 十四
我知道,当然知道。哈,在这个世上,有什么会是我那时不知道的事?
我说过,为了能得到叶修砚,我逼自己变成了神祗。
“当年你们留在深山时,派去的医生不光治好了你的伤,顺便在你皮下植入了追踪芯片。你的行踪,向来在我的掌控中。即便不是如此,日日被人监视着,也该有察觉才是。否则,你以为,是谁默许了你的监视而不动手?花非花,有些时候不要对自己的身手太过高估。”
不用看也该知道,花非花的脸色现在不会好看到哪里。
“那你知不知道,在你走后不久,你的宅邸就成了一片废墟?你的那些个衷心手下没有一个能留下全尸。”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我知道。”
“我尾随着你们混进船上,这事你也知道?”
“知道。”
“哈,那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有,譬如,我不知道,这场伏击会来得如此突然。我也不知道,尾随而去只是为了确保修砚安全的你,会连我一并救起来。”
一直视我为天敌的花非花,最后能把我救起,真正出乎我意料。
“我不像你,认定一人了就不管别人死活。他爱你,我爱他,就算再怎么恨不得你死,也会顺了他的心意让你活。我见不得他不开心。”
“我知道,否则也不会放任他留在你身边二十多年而不是把他夺走。在我没有扫清所有障碍前,你会是我所安插的最得力保镖。”
花非花一拳打在了门框上。
“该死的,你少拿自己的理论来侮辱我对五六的感情!”
我笑。
“不是侮辱。你该感谢他,如果没有他的存在,你没命活到今天。因为你有用,所以我给你活命的机会。花非花,不要忘记这一点,是我给了你活命的机会,也是我给了你爱他的机会。没有他,你什么都不是。”
花非花的拳攥的死紧,离得那么远都能听到骨节在噼啪作响,倒真难为他的隐忍度了。
“就算你是神,也会有走下神坛的机会。那时,你也不要太狂妄,否则,到时候想自保都没了机会。”
呵,到底是年少气盛的时候,理智永远都盖不过情感。
可是,有那么一会,我竟隐约羡慕起他的年少轻狂来。活了大半辈子,身边向来是漩涡,每走一步都宛如行走在悬崖之上,哪里有过轻狂的时候?
没有放肆过的一生,倒也觉得是种遗憾呵。
“哑巴了?”花非花挑衅般看回来,唇角上勾着不屑。“还是担心惹怒了我会被我扔出门外然后落个浑身被射成马蜂窝的下场?”
我没忍住,到底笑出了声,连带着扯得伤口钻心得疼。
“你又笑什么?”
“没事,倒是忘了你也是个嘴毒的主。这儿是哪儿?”
花非花脸黑了一圈,半晌才不满地嘟囔出来。
“我家。不用操心,一时半会没人找得到你。”
实际上,这正是我该操心的地方。
“去找些消毒的药棉跟刀子来。”
“你要干嘛?”
所以,有时候我不愿意跟总喜欢问做什么的人说话这个习惯很大程度上是懒得对那些个反应迟钝的人解释。上船前知道叶修礼会暗中监视,所以默许了花非花混进船上的同时一并关了他的追踪器。
但是,叶修礼不是傻子。能在枪口下救走我跟修砚的,相熟的人里首推就是花非花。他知道追踪器的事,自然也有办法重新激活了信号来定位。
找上门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如果想让大家活得久一点,就照我的话做。”
花非花显然还有大肚子的疑问,我懒得再多言,感谢上帝,他也没再多问。否则拽着我这个伤残人士再从头解释一遍也着实可恨了些。
等东西找齐了,花非花继续抱着肩膀斜嘴笑。我也笑,心说待会疼得时候你可别忘了继续笑。
“追踪器在你脖子上,自个儿挖个洞把芯片取出来。”
花非花眼瞪得像铜铃样。
“怕疼?不想被射成马蜂窝就抓紧动手。先前关了你的追踪器,开关程序都存在我的笔电里。宅子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