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晋北有点不好意思。“叫叔叔,怎么能叫爷爷呢!”
“他的头发是白的,白头发的不是得叫爷爷吗?”
杭潮生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呵呵笑着:“孩子长那么大了呀。”
唐晋北随意笑笑:“是呀,九岁了。”
小葱仰头看看他父亲,又瞅瞅杭潮生,不明所以。
杭潮生端详着他的警服:“你转行了,还是?”
唐晋北望了眼四周。“我什么都做的,你明白。”
“他没有放你?”
“我自己没走。”唐晋北的手在小葱的肩上捏了捏。“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杭潮生对着唐晋北和男孩离去的背影嗳了声,不知是回答还是叹气。唐晋北回过头又看了他两眼。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肃杀。他蹬了两下脚,朝反方向走去。
☆、白色粉末
停车场比从外面看上去要大得多,矩形,两层。两层之间连着狭窄的车道和一架钢筋栏成的楼梯。楼梯已经被封死,难于攀爬。时间是凌晨一点钟,周轨和贾成舟像书架上的两个小人,打着手电筒,走在停车库黑暗空旷的第二层。手电筒的光打在水泥钢筋上,照亮一大片黑渍渍的锈斑。贾成舟咧着半边嘴,一脸嫌弃地嘀咕着:“黑洞洞的,哪里有货啊?”
周轨闷声不响地走着,左右上下地晃着手电。他朝四周窥看,嘀咕着问了句;“走进来没看见监视器吧?”贾成舟嗯了声,吸了吸鼻子。今年冬天特别冷。
刺黄的光来回在停车库四周扫射,最后聚在一个角落上。那里有小山高的一堆灭火沙,是这里唯一的白色。他拖着脚步走到沙堆边上,捞起一把搓了搓。是最平常不过的灭火沙。周轨轻叹了口气,张开手掌,白沙从指缝里浇落。就这样了吗?他问自己。
贾成舟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你看见的是鬼吧?”闭嘴!周轨骂了句,心里想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贾成舟左右晃着脑袋,忽然哦了声,蹲下身去。他把手伸进沙堆最下面,在里面上下地翻着。
“你干什么?”周轨问他。
贾成舟顾自掏着,没多久又加上另外只手,一把把将白沙往外面扒着。周轨好奇地看着他,此时的贾成舟就像刚解决完如厕问题的专注的猫。
“要帮忙吗?”周轨问他。贾成舟喘着气咽了口口水:“把沙堆推翻。”
周轨拿手电往沙堆四周照了照,捡起一块硬纸板,将沙子一堆堆往下翻。“当心!”贾成舟抬起只手示意他停止。
里面的沙子颗粒要大许多,用灯光一照,也没那么白。周轨用手捻了把,往这些小砖摸去,浅褐小砖和灭火沙之间还夹了一层细腻的白粉,堆得相当厚,同上面的灭火沙一起把可卡因埋在了最下面。他忍不住用手指沾了些放在舌尖,有浅淡的骚味,劲道不能说特别大。贾成舟凑过来看了眼:“这是什么?”
周轨抖了抖手,耸耸肩。“ 不知道,喵喵?那帮人挖到的应该是这个,真是蠢材。”
贾成舟已经掏出了黑色塑料袋。“分开来装?”
寒冬的天亮的很迟,小路上依然是漆黑一片。几个钟头前刚下过雨,道路在路灯的映照下黑一片亮一片。他们的脚掌踏在地上,每一记都发出轻微的脆响,带着难以名状的喜悦。周轨轻声哼着歌,嘣,嘣,棒极了,嘣,嘣。
旮旯酒店又停业了一天。食客趴在窗口,看着店门口牌子上“关门”两个字暗自神伤。毒虫的肉果然同他鼻孔里的东西一样,让人上瘾。
贾成舟坐在周轨的卧室的沙发上,他的老板正在清点昨晚的劳动成果。兴奋像日出的光片,扎破了他脸上终年不散的阴云。“来一点?”他对贾成舟说。
“你先请吧。”贾成舟叫着双手,靠在沙发背上。周轨把桌面上的一撮白粉推成一堆,从口袋里掏出张钞票,卷成一管纸卷,捏着一边的鼻子,把粉末一吸而光。
贾成舟俯下身看着他的脸:“怎么样?”
操,周轨捏了捏鼻子,笑得要荡漾起来,这货很纯,吸的时候要当心,别太多。
贾成舟对虚无的飘飘欲仙没太大兴趣。他吸了点喵喵,呷了口吉尼斯生啤。周轨的声音轻飘飘的,从他背后传来。“你看,我跳过去!”
贾成舟微微坐起身。掉过头去。
周轨猫一般蜷缩在沙发的一角,脸上笑着,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不稳定的东西,上下浮动。贾成舟心里一凛,扑上去掰着他的双肩。“你没事吧?”周轨有气无力地眨了两下眼:“你应该试一试。。。。。很爽的。。。。。”他缓缓地阖上眼,靠在沙发边上晕了过去。
冷汗腾地从贾成舟额头上冒了出来。他拍打着周轨的脸,又捏了把他的双手。手和脸都是冰凉的。贾成舟又将手探到他的鼻孔下,还有气,但很微弱。警长跳上沙发,围着周轨打转,又嗅又咬。
贾成舟审视了下周轨动过的那袋可卡因,吓得六神无主。他几乎是在狂扇周轨的巴掌:“你脑子被驴踢了啊!他妈的你死了还得搭上我!”他的手臂起伏太大,警长哀鸣一声,被扫落到了地上。
周轨紧闭着眼睛,软趴趴挂在沙发上。贾成舟抱起他,使他躺平,两手交叠,对着周轨的胸腔狠命往下摁。周轨不为所动,像条停止挣扎的鱼,被人用手一掸,做着被迫性的翻动。
贾成舟蛮干了大约一刻钟,差点把周轨捶成一块肉干,而周轨自始至终都是块死气沉沉的肉干。
贾成舟满头大汗,汗都是冰冷的汗。他抬起头,目光对上了书架上满肚子都是骨灰的套娃,念了声:“周轨他爷爷的爷爷老人家,他不是故意把你弄丢的,你别让他就这么死了啊。”
肉干依然一声不吭,而且慢慢冷下去。贾成舟暗骂了句,求死人就是没用,看来要找活人帮忙了。他伸出十指,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扳着。他的酒肉朋友很多,可这些人能发挥功能的地方非常有限,仅在于嘴巴和下身。
贾成舟悲叹一声,收回了扳出的九根手指头,只留下一根。这个人是林礼。
林礼经营着一家古着店,店铺的原址是一个巨大的公用厕所,于是试衣间的椅子全是封死的马桶。林礼三十七岁,早过了年少轻狂的日子。他过去是个瘾君子,后来戒了毒瘾,暗地里做着各种接线工作。别人称呼他“线人林礼。”林礼在戒毒前和周轨一个体型,瘦得像个不怀好意的鬼魂,戒毒后便像个充气鱼似的肿胀起来,如今和张飞一个吨位。
距离贾成舟播出电话过了十分钟,林礼就进了旮旯酒店的后门。贾成舟瞥了眼被自己挪到床上的周轨,他正出于挺尸的状态,但好歹还挺着啊。贾成舟舒了口气,心里升腾出一丝感激,林礼随叫随到,是个称职的朋友。
林礼里面穿着彩色条纹毛衣,外面罩了件背后全是流苏的皮夹克,手里拎着个棕色磨旧了的手提箱,一进屋冰人般夹带着一股冷气。贾成舟看着他五彩斑斓的装扮,心里嘀咕了句,要是来条狗,头上插两条枯树枝,让林礼往上一骑,他就可以去买长统袜了。
手提箱很轻,里面只放了一个装满了液体的针筒,一支新的上了酒精的针。林礼坐在周轨床边,往可怜的肉干瞥了眼,点燃一支烟。贾成舟把烟从他唇间夺走:“救人要紧呐!”
林礼又点了一支,又被贾成舟一把抓了下来。他侧转身体,极快地又点上一支,吞吐一圈后呼了口气。“死不了,别急。”他避开了贾成舟的攻击范围,快而狠地抽完三口,才将燃了一半的把烟递给了贾成舟。针插进针筒,针尖朝上,林礼又用手弹了两下针管。
贾成舟连夜没有睡觉,眼睛下面两个硕大的青紫的眼袋。他手里抓着三支正在冒烟的红万,却没有心思去抽里面的任何一支。他捧着三支烟,黑着眼圈,成了一只虔诚烧香的熊猫。
熊猫举着香,问那个穿着花哨的嬉皮佛祖:“这是什么?”
林佛祖回答说:“类似于强心剂的东西。”他扯开周轨的衣服,露出病人的胸膛,对准一个方向笔直捅了进去。
周轨倒吸一口气,诈尸一般忽然直起了上半身。他粗重地呼吸着,再次倒下去的时候呼吸转细,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眼神慢慢不再浑浊。
☆、跌打肿痛
周轨并没有马上恢复力气,像片灰尘似的躺在床上,眼神却已经活络起来,瞳孔也放大了。他瞥了眼贾成舟,视线晃到了林礼的身上。
林礼得意地拍了两下手掌:“这就是起死回生呀。”他一边抖着脚一边把针管放进箱子里。贾成舟凑近周轨的脸,很稀奇地感叹了句:“你这人还真是怎么都死不了啊。”
周轨本想回一句什么话,可脑子一时不大好使,只能撇了撇嘴巴,眼神又扫到了林礼。林礼像头快乐的母牛,还在沾沾自喜。周轨半闭着眼,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又有陌生人当前,要是不能出口成金,就对不起新鲜美好的空气。于是他对贾成舟说。
“这个胖到令人发指的家伙是谁啊。”
周轨在精神上是头无坚不摧的猛虎,实际却是只病怏怏一肚子坏水的兔子。他过了两天床和洗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闲得手指发黄,心里还挂念着冰窖里的那盆人肉。
旮旯酒店的人肉馅子总是先剁个粉碎,每次烹调之前才拌上调料。贾成舟的双手可以用来赌博,用来挠墙,用来扒灰,可就是不擅于干活。
眼见着新鲜的食材被闲置了三天,周老板耐不住焦躁,让贾成舟从仓库里扒出一顶来路不明的吊床,极其勉强地在厨房空地上支了起来。吊床有点小,他半缩在里面,手脚挂出来,像只正在监工的大蜘蛛。贾成舟则沦为被人一掌拍坏了脑子的蜜蜂,嗡嗡地在料理台边上乱转。
贾成舟刚从酒吧喝个尽兴地回来,本想好好睡一觉,却被叫着干活。他拿着巨大的打蛋器,眼睛里泛着血丝,在装满了肉泥的大脸盆里画圈圈,心里咒骂着。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身残志坚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