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北风凛冽,白茫茫的雪几乎蒙住了玻璃窗。贾成舟看着阴鸷的天气说:“那个小鬼头今天不会来了吧。”
唐晋北在这里吃了一顿早午餐后,就好像得了什么缘分,屡屡登门吃素。周轨苦不堪言,产生了伴君如伴虎的感觉,扯着脸皮赔笑的同时,还要担心厨房里的种种。要赶跑一个食客很简单,也是他所擅长的。最见效的方法就是跟印度人学厨艺,你想撵走一个,绝对连带着赶跑一双。可唐晋北果然不是凡人,不但没被这些形迹可疑的食物吓跑,反而来得变本加厉,甚至还带着儿子一块儿串门。串门的时间一般是周末的午后时分,两人一进门点一杯咖啡一杯果汁,男孩拉开书包,摊上作业本龟速地开始完成作业,唐晋北还在一边耐心指导,足足可以消磨一个下午。
唐晋北希望儿子能够活得青青葱葱,于是小名唤他小葱。小葱才九岁,生了张白嫩的脸,腮帮子鼓鼓的,四只却很纤细。性格和他爸完全不一样,是热情似火的,爱叽叽喳喳叫嚷个不停,笑起来声音尖尖。
周轨无声地靠在吧台后,打量着这对看似纯良的父子,心里阴沉沉的是一片疑云。唐晋北来得太执着了,还总不经意间抖出两个问题来。周轨混吃这口饭也有好几年,其中的端倪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知道唐晋北在疑他们了。
唐晋北的动机值得揣测,但很多做法是互相驳斥的。比如说他好似在窥测这家酒店的经营,时常又会表现出一些信任。他的工作不定时,难免忙得焦头烂额,于是隔三差五地把小葱留给旮旯酒店照看。小葱欢腾闹着的样子天真无邪,可在周轨眼里,他倒有些像个小间谍。
这天小葱被唐晋北风雪无阻的送来了。男孩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扔下书包响亮地喊:“周叔叔!贾叔叔!”这孩子不大善于把人和名字连在一块儿记,总是把周轨叫成贾叔叔, 把贾成舟喊成周叔叔。
唐晋北站在他后面,热茶似地笑着。“我今天下午加班,小葱在这儿做作业。”
小葱头抬得老高:“我早就做完了!”
唐晋北抖了抖满是雪的警帽:“好呵,那你玩,别打扰两个叔叔。”
小葱雀跃地推开了书包:“老爹,我数学考试拿了个A,你奖励我喝巧克力,我要加很多糖。”
唐晋北皱了皱眉:“你刚去看过牙医,不要吃糖。”
小葱撅着嘴巴脑袋转向贾成舟求救。贾成舟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喝一小杯吧,我们只给他放一颗糖。”
唐晋北提前付了帐,戴上了帽子,又把靴子里的雪踢蹬了些出来:“那就麻烦你们。他还要吃什么就给我记着,我回来就加单。”
周轨捏着手里一大把钞票,心想,这点钱足够吃掉张飞的一条胳膊了。
唐晋北一走,小葱就拉着他们玩一个叫“时间人物地点事件”的游戏。每人一沓纸片,一个人负责写时间和人物,其余两个分别写地点和事件。写完后相互交换,把纸片上的内容依次报出来。小葱老是抢着写人物。最后出来的句子不外乎是些不通的狗屁。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只恐龙躺在破船上打嗝。
世界末日,唐叔叔在花盆里跑步。
除夕夜,老爹坐在锅里吃冰淇淋。
大雪天,周叔叔蹲在火山口打水漂。
小葱和贾成舟笑成一团,周轨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于是无聊地向四处张望,眼神对上了警长的黑瞳。警长显然也这么觉得,鄙夷地白了眼那两个白痴,肉垫子蹭蹭地将棉花糖大把大把推进小葱的饮料里。
屋里不知不觉地变冷了不少。周轨缩了缩脖子,望着暖气片。小葱拉了他一把;“贾叔叔,黄书是什么呀?”
周轨回过头,“啊”了声。
小葱把纸头重新铺好,一张张念下来:“圣诞节,小葱,爬在电线杆上,卖黄书。”
周轨瞪了贾成舟一眼,是他写的事件。“就是一种书,小孩子别看。”
小葱眨巴着眼睛:“那我多久才可以看呀?”
周轨思索片刻:“大约十四岁吧。”
贾成舟忍俊不禁:“你十四岁就开始看黄书啊?”
“是呀,”周轨慢悠悠地回答。“我是看着你写的书长大的。小葱你别忘了跟你爸讲,这位叔叔是写黄书的。”
“我不是说了逗你玩的么?”
“咦?我记不清了呀。”
小葱来回看着他们,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他忽地抱着周轨的胳膊说:“贾叔叔,我冷!”
周轨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冷,小贾你去看看暖气片是不是坏了。”
暖气果然坏了。周轨看了眼外面的天气,又缩了缩肩膀:“小贾你去找师傅来修。”
贾成舟不肯:“这种天气怎么走得出去。”
周轨两眼一翻:“所以才叫你去嘛,我才不去咧。”
贾成舟抱怨了一句,换上大衣,打开店门,对着外头肆虐的风雪数了声三二一,脚向外一迈,消失在雪障后。
周轨怕冻坏了小葱,打了电话让唐晋北把他接走。小葱走后,店里空寂无人,只有墙上的钟哒哒地走着。周轨又冷又倦,拿起贾成舟扔下的睡袍制服披上,半趴上了桌,从口袋里拿出两颗筛子胡乱掷着。警长踩着猫步走过来,靠在他脑袋边上取暖。不消多久,一人一猫便睡着了。
周轨是被一记疼痛弄醒的。他的头发被人揪着提了起来,一杆枪戳在他脑门上。他惊恐地睁开眼,只见眼前站着几个大汉。揪他头发的人手上一个用力,将他拖下了椅子,反拧着双手摁在地上。
他勉强抬起头,视线里出现一双亮闪闪的黑皮鞋。那双脚走到他的鼻尖底下才停住。
“你是贾成舟对吧?”皮鞋的主人问他。
☆、进黑帮,请带身份证
周轨像只待宰的鸡,徒劳挣扎着。
眼前的人又问了句:“你是贾成舟么?”
周轨脸几乎贴在了地上,勉强才说出话来;“不、不是。”
“不是?”那人举起脚尖朝他额头上踢了两下。“刚才的那小孩不是叫你贾叔叔么?”
周轨暗暗骂了句操,强忍着疼痛辩解:“我叫周轨。”
那人用皮鞋尖掂起他的下巴:“我还捉鬼呢。”
周轨闷哼一声,下一刻脑袋被套上了黑布袋。身后的人将他一把拽起,用绳索团团捆住,他便被又押又踹地丢进了一辆车。
周轨眼前漆黑一片,车厢里暖气打得很足,他却冻得手脚冰凉。他一声也不敢吭,隔着厚厚的衣料都能感觉到两侧男人的虬肉纠结。
车开了很久很久,周轨心里渐渐坍了下去。这些时间足够出城了。道路不知何时开始颠簸不平,车铿铿哐哐地一顿子乱震,两边的壮汉依旧稳坐如山,周轨就像颗乒乓球,在两块铁板间弹来弹去。
前面的司机咳嗽一声,车猛的刹住了。随着车门啪的一声响,外头的冷风呼呼灌进车厢。周轨又被人推搡着下了车,跌跌撞撞地走进一幢房子。他隐隐地感觉楼房很高大空旷,脚步声在室内清脆的回荡着。
他被押进了一个温间,里面袅袅地漾着音乐,那种靡靡之音。头上的黑布袋被蓦地撤下,黑暗一下子被切换成了白天,他微阖着眼,泪水流下了许多。
“咦?他是个瞎子呀?”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周轨这才全然睁开了眼。
他所在的地方和普通酒店大堂差不多大,布置得也很像。大理石雕饰,红地毯,暖黄的沙发,繁复沉重的吊灯,豪华却缺少人情味。远处泱泱的传来水声,侧目看去,却是一个小型游泳池,边上放了两把白漆躺椅,上面支着挡阳伞。
不伦不类。
问他话的男人就坐在眼前一张最大的沙发上,翘着个二郎腿。年龄很难估摸,但绝对不比他小。这人的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一样是生的标致的,组合在一起却有种奇异的英俊。
周轨一直是个色迷迷的花痴,看到这种美中带点古怪的帅哥,傻笑便难以克制地登上了脸面,头都低了下去。
男人无语地舔了舔嘴唇:“你是贾成舟?”
周轨一听这个名字就来气,心想贾你娘的恐龙蛋。嘴上却不敢不客气:“你们抓错人了,我叫周轨。”
“哦。。。”男人木然地说,“你有带身份证么?”
抓进了黑帮还得验身份证,周轨苦笑一下,上上下下把口袋掏了个遍。“没、没有。”
男人又哦了声:“那你就是贾成舟了。”
周轨嘴巴张成一个喇叭,不知该怎么回应这么狗屁的理论。他手往前一摊:“没带身份证的全是贾成舟?”
话还没说完,小腿上挨了一记,他腾地跪倒在地,姿势体面而又神圣:单膝着地,一手往前伸着。远远瞧去,像在给人求婚。美中不足的是穿了身邋遢的睡袍,口袋被自己折腾了一番,里面的布料耷拉着翻在了外面,像两只大象耳朵,一边挂一个。
男人端详了他一会儿,噗嗤地笑了。他的语速不快,语气傲慢而凶横。“就算你不是,那也是藏他的帮凶;就算你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我抓个人来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
周轨舌头纠结在一起:“你到底是什么东。。。。谁呀。”
男人玩着自己的手指:“贾成舟这人我见过,所以是逗你玩呢。我舅舅进了你家店面就没走出来,你店里干的勾当别以为人人都不知道。因此呢,贾成舟的手我是要剁的,你的命我也是要玩的。”
周轨吓得眼都直了,但明白这种情况下讨饶也没好下场,于是闭了嘴。
男人对着身边的保镖耳语几句,保镖便直起身走了出去。男人对他说:“我这个舅舅吧,死了也没什么,他对我又不好。更要紧的是,他一走我就可以把这里的名字给改了。你不是要知道我们叫什么吗?喏,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海鲜帮,你听说过吧?”
周轨怎么会没有听说过。海鲜帮这个帮派名字是很好笑,可要是碰见他们的人,你就再笑不出来了。他脸如纸白,抬头看了看围在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