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重要的不是去哪儿,而是和谁。
一走就是半个多小时,堵车大队仍是看不见个头,罗赫停下脚步,等韩晖的车过来。相似的车不少,但没有一辆上面有属于他的位置。等了足有二十分钟,才看到那辆在他人眼里或许根本没什么特别的黑色切诺基,上车坐定:“今天天真不错。”
“那当然,不是只有加拿大才有蓝天的。”韩晖自觉说错了话,连忙住了口。如果弗洛伊德听到,大概可以分析一下他的潜意识。
“知道不知道我最早获奖的那篇论文?”过了一会儿,罗赫问。
“知道啊,不是还开了报告会么,是什么对医学界的突出贡献。”
罗赫瞄他一眼:“我一开始也很有信心,还用邮件发给父母,结果,他们给我寄来了那期杂志,我才看到了我的获奖理由。”
“是什么?”韩晖下意识地追问。
“用老旧的仪器和粗糙的人工拼凑成的东方式奇迹。”
“这帮混蛋也太他妈缺德了!”韩晖差点跳起来。
“小心前面。”罗赫提醒了一句,摇摇头,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述意见在平常不过的事情,“不是缺德,而是事实。我用的是国内刚进口来的最新型设备,然而他们看待我,就像我看待一个贫困山区的赤脚医生一样,靠着点破烂还说要救死扶伤,多少有点……悲壮。”说到这里,他居然还笑了一下。
韩晖无言地握住他的左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罗赫细细看着他的动作,像是要把这一切都刻在脑子里:“你就……没想过出国吗?”
韩晖故作轻松地一笑:“开玩笑,建筑系的学位国外根本不认。不像你,高材生,收到的邀请函卖废品都能值不少钱。”
“夸张,怎么可能?”
林萌道之后是窄窄的盘山公路,陡峭不说,还净是九十度的急转弯,韩晖那个肉手,不是转弯时忘了减速就是刹车油门乱踩一气,惊出了罗赫一身的冷汗。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这场惊心动魄的浩劫终于告一段落,把车停在一个小村里,两人下车进了一个小小的院,没见到韩晖的师父就先见到了两条大狼狗,体形较大的那只一扭头就向他们奔过来,较小的紧随其后。“巴克,巴克!”韩晖护在罗赫前面,大声叫着那条狗的名字,狗好像没听见一样,速度丝毫不减,呲着牙,眼中闪着凶光,越来越近。
“巴克,回来!”有人一声大喝,较大那只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看,迟疑地往回跑了几步,停下看看他们,终于悻悻地回去了。较小的则继续向前,一直到了他们跟前,顺势立起身扑向韩晖,硕大的爪子抓向他的胸口,韩晖踉跄了一下,亲热地抱住那只狗的头:“金蒂,想我了吗?”
罗赫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放下了顺手抄起的铁锹。韩晖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乐了,双手各握着一只狗前爪,低头对狗说:“金蒂,有人差点要敲死你。”
“小韩晖,你这个朋友不错。见到我这两小家伙不但没跑,还敢动手,勇气可嘉啊。”一位年近老甲的老人站在屋门的台阶上,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韩晖放开狗爪,回身搂住罗赫的肩膀:“唐爷,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罗赫。”
“欢迎你欢迎你。”唐爷一跛一跛地走下台阶,跟罗赫握了握手,带着问询的眼神看着韩晖。韩晖则笑着点了点头。唐爷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罗赫一番,眼里的东西很复杂。
搞不懂这师徒俩在打什么哑谜,罗赫只有立正站好,迎接着唐叔审视的目光。说实话,那滋味并不好受。
好在时间并不是很长,像是在表示满意,唐爷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重新露出笑容:“都进来吧,在门口站着干什么?”说着,一跛一跛地进了屋,拿链子拴狗。
韩晖正要迈步往里走,罗赫叫住了他:“喂,为什么你这个师父看我的眼光那么奇怪?”
韩晖笑笑:“你是不是不怎么跟老人打交道?”
罗赫微微点头:“算是吧,那又怎么样?”
“那你肯定是不知道,老人习惯把情人,叫做朋友。”
“什……什么?”
这个,该不是就叫做见家长吧?
老人把狗拴好,就领着他们进屋。院子里还散养着几只鸡,见到生人也不怕,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跟那两只狗和平共处到现在的。
一进屋,简朴的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架盖着红绒布的钢琴。不是韩晖的师父吗?怎么没有小提琴?见到罗赫疑惑的神情,老人笑着说:“小提琴在卧室。我最喜欢钢琴,音色美,让人振奋。可小韩晖的手指不适合,就只能教他小提琴,拉提琴,情绪很重要,人必须全身心投入到琴里。后来又教了他一点吉他,吉他是种快乐的乐器,很随意。你们年轻人呢,平时没事自弹自唱的也比较浪漫。”
“唐爷什么乐器都会,很厉害的。”韩晖在一旁补充道,“音乐这东西都这样,到了一定层次就触类旁通了。”
罗赫点头,有这样的师父,难怪会有韩晖这样的徒弟。不过听了这一番介绍,他也明白为什么韩晖要把吉他带来了。
老人饶有深意地冲韩晖点点头:“你们四处看看,我去厨房看看团子蒸好没有,后山我自己种的玉米磨成的面,野菜馅的,你们可一定得尝尝。”
“我去帮您。”韩晖也随即跟了出去。
罗赫在屋里随便转了转,看了看书架上的书,没事可做,出门,在台阶上站着看仍在不停狂吠的狗,隐隐地,捕捉到了一些对话。
韩晖有些激动:“不好?他哪里不好?是您说我要心里有人就带来给您看看的,现在我带来了,您这算什么意思?”
唐叔的声音有些迟疑:“可他,毕竟是个男的。
停了一会儿,韩晖低声说了一句:“我以为,无论发生什么,至少有您会站在我这边。”说完,推开门走了出来,看到了罗赫。
他展开一个笑容:“吃了饭咱们就去看盘龙松吧。”
罗赫没有说话,他不是很善于言辞的人,这种时候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只是上前一步,抱住了韩晖,拍拍他的背。
但愿,无声胜有声吧。
野菜团子透着一股自然的清香,算不上美味,但偶尔迟迟也是不错。鹿血酒一上来韩晖就干了好几杯,见状,罗赫自然不敢喝了,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带了驾驶执照。
别别扭扭地吃完了这顿饭,韩晖先行出去倒车出来,罗赫本想跟他一起出门,看看唐爷几乎已全白的头发,觉得自己有义务做点什么,便没有急着走,而是站住:“唐爷。”
“啊?”坐在椅子上的唐爷抬起头。
“我后天的飞机,去加拿大,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
唐爷一愣。
罗赫低着头,他还是不太习惯和老人相处,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的意思准确地表达出来,但他还是努力地说着:“韩晖这次带我来,是因为他觉得您是唯一能够认可我们的长辈,他是想,让您给我们做个见证,这样的话,这世上除了我们自己,还有您——这位让他尊敬、让他感激的人知道,我们曾经相爱过。您刚才说了,吉他是一种快乐的音乐,韩晖特意把吉他带来,就是向您表示,他现在是快乐的。”
唐爷慢慢站了起来:“这些,都是他对你说的?”
罗赫摇头:“不是,他什么也没说,但我想,我懂。”
“罗赫你干嘛呢?怎么这么半天……”韩晖从屋外进来,看到这一幕,突然呆住了。
唐爷看着韩晖,一跛一跛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的笑容让刚才的不快都像假的一样:“着什么急走啊,大老远来一趟,我都还没听见你的琴呢。”
几首吉他与钢琴的合奏,轻快与厚重不但不相抵触,反而彼此烘托,构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连院中的狗也跟着叫起来。之后,在韩晖的热力要求的罗赫的卖力附和下,老人自弹自唱了几首俄罗斯歌曲,然后就又把接力棒交给了韩晖。韩晖想了半天,唱了几首当今最热的大俗歌曲后,还故意拿腔拿调,把其余二人逗得大笑不止。罗赫到现在终于明白,唐爷所谓的快乐的乐器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之后,韩晖按住琴弦,看着罗赫:“最后一首歌,我想唱给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人,祝你……”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挠了挠头,笑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算了,还是唱歌吧。”手下的旋律缓缓流泄。
依然是首已经被唱过无数次的歌,却已大大不同于方才的游戏玩闹,枪花的《Don’t
Cry》,罗赫原来也曾听过的,但并没觉得如此时的悲伤入骨,温柔的让人心疼:“Give me a whisper and give me a sigh /
Give me a kiss before you tell me goodbye / Don’t you take it so hard now and
please don’t take it so bad / Ill still be thinking of you and the times we had,
baby /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don’t you cry tonight / Don’t you cry tonight,
there’s a heaven above you baby /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别悲伤,别哭泣,别把离别想得太严重。
因为,这是我们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选择。
一路顺风,前方有广阔的天空在等着你。
一曲毕了,屋里久久回荡着刚才的余音。
罗赫站起身出了门,看着远处青色的山,这里风大,一直灌进他的眼睛,很痛,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是见风流泪的。
过了一会儿回屋,韩晖正若无其事地跟唐爷谈笑,看着他进来,眼里都是笑。罗赫走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