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颓然松开手,剑拔弩张的心第一次品尝到绝望的滋味,一直不肯滴落的泪水顺着面颊滚滚而下:“我明白了……”她失神地喃喃自语,“你不会放弃自己的坚持,哪怕以身相殉;就像我不肯放弃自己的追逐,哪怕痛失至爱!”
他迟疑半晌,从腰间取下瑾灵玉剑,交到她的眼前,轻轻地说道:“瑾灵缘赠有缘人。沈肖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公主能念及沈肖这一年以来的护卫之功,有朝一日,能替沈肖完成未了的心愿。”他的双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她。
“你的心愿我怎能拒绝?”她凄然接过宝剑,迎着他的目光细细地描画着他的模样,却暗自下定了决心,“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孤独地上路!我一定会为你搭成心愿,并且让你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
他淡然笑道:“多谢公主!世事纷扰,沈肖心中再无妄念。”他说罢,向她深鞠一躬,然后转身向屋内走去。
沈肖走了,踏着满地的落花,再也没有回头。素月颓然跌坐在琴案前,思绪凌乱。她是骄傲的公主,是高贵的王者。她要的不是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她要的只是一颗心,一个再寻常普通不过的男人的爱。然而,她情愿付出一切,却是欲求一颗心而不得。沈肖的选择是自己意料之中的,惟其如此,他才值得她真情相许。可这样的相许又有何意义?尘归尘,土归土,她感到了刻骨铭心的疼痛和绝望。怨恨与愤怒在她的心中蔓延开来,如果能够减轻痛苦,她情愿选择仇恨,恨一切将自己一步一步推到此情此景中的人来,昊天,乃至于风铃儿。
沈肖席地而坐,细细地擦拭着跟随自己多年的玄铁剑:“沈兄,这柄玄铁剑是你的。十一年来,骆风以你的名头行走江湖,总算未曾辱没这柄玄铁剑。今日,骆风总算明白了你当年所说的话,但骆风以为,剑客的生命并非毫无意义。十年花骨寂寞红,梦里不与离人遇,心字已成灰!以情还情、以心偿心。此生,骆风做过天下第一剑客,为天下最痴情的女子所眷顾,夫复何求!沈兄,今日骆风便要还原他本来的身份,到阴曹地府前去寻你,向你谢罪!这十余年的痛与悔,今日便要做个了断!”
“沈大哥!”满脸泪水的红萼闯了进来,“不要啊!沈大哥!”她扑倒在他身边,双手紧紧握住他握剑的手。
“红萼?”他不禁一怔,收起长剑,“你来得正好,沈大哥有一事相托,不知你可愿替沈肖完成最后一桩心愿?”在他的身边有一只木匣,正散发着奇异的药香。
红萼哭泣着,毫不犹豫地说道:“上天入地,无论何事,红萼一定会替沈大哥办到!只是,沈大哥为何不暂且应承下来,留得青山在,往后再作计较也行啊!”
“沈肖此生还未做过一件背弃诺言之事,更何况,他们要沈肖做的是欺师灭祖、人神共愤之事。”
“你还可以按公主说的,自废武功啊!”
“不使剑的剑客?那时,沈肖还是你心中的沈大哥吗?”
“那么,风铃儿呢?她还在等你!你就忍心看她这样白白地空候一世?”
“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吧。”他苦苦一笑,“沈大哥心意已决,你无须再劝!”
见他如此决绝,她的泪又流了下来:“不知沈大哥有何事托付?”
沈肖展颜一笑,竟是那样清新明朗的容颜,仿佛十月的秋空,风清云淡:“我会将一件东西放在这个匣子里,烦劳姑娘将他交与风铃儿。告诉她,就说骆风许给她的东西,就在里面了。”
红萼已然泣不成声了,只是痴痴地望着他,记下了他清朗的脸颜每一根坚毅的线条。
落雨了。繁花在手,却是轻言舍弃,如今,落花堆积,是再也捡不起来了!
“春已尽,问郎几时回?十年花骨寂寞红,梦里不与离人遇,心字已成灰。”是谁的声音在烟雨迷濛中诉说着碎断的心肠?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名实俱符的。相知相许了,心与心都约诺了不离不弃了,却终究不能结庐在人境;还有的爱,是注定要在荒郊野外飘荡,终于由爱而痴,由痴而怨,由怨而恨。
洁白的樗棉花一片一片地落下来,落在她的发间、衣上。他们是在樗棉花开的日子相逢的,素月努力地回想,那些点滴往事。人生的碎片,一桩桩、一件件都收集齐全了,却是无法落墨定论。爱情应该像绽放的樗棉花一般纯洁、绚烂,却为何是这样绝望的疼痛?今夜,谁是断肠人;今夜,谁人能不断肠?她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碧海清音》,徒劳地想让纠结烦乱的心绪平复下来。琴声嘎然而止,断裂的琴弦那样触目惊心地张扬着决绝,她痴痴地看着,却突然伏案而泣,那样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绿衣,你说,可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回心转意?”她收起泪水,无助的抓起侍立在一旁的绿衣的手。
“就算咱们私自放了他,偌大的王宫,戒备森严,他又如何出得去?绿衣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沈大哥一命啊!”绿衣流着眼泪说道。
“我要去见昊天!我一定能说服昊天赦免他,让他以一个剑客的身份傲然走出宫廷!”她一边说着,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便向指月楼外走去。
“不用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红萼捧着一个木匣,如游魂般飘了过来,直直地跪下。
“不用了?”素月艰难地重复着,突然笑了起来,是那样苍白怪异的笑容。她轻轻拾起琴案上飘零的花叶,幽幽地说道:“聚是一瓢三千水,散是覆水难收。花残了,痴言来年春天花好月圆,却是谁人能读懂,泥土的清芬里花朵碎断的心肠?”一行清泪从她眼中潸然滚落。
红萼怔怔地看了看她,只是一字一句地说道:“红萼不能侍奉公主了。红萼答应替沈大哥完成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桩心愿。红萼要去碧落崖,将这件东西交给他的主人。”
素月的脸变得惨白,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连绝望的火焰都被泪水逐渐浇灭了,良久,她才问道:“那是什么?”
“一颗许了人的心!”
素月一脸惊骇,竟是站立不稳,颓然跌座在椅子里。那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么?却不是属于自己的!她怔怔地看着红萼庄重地跪拜而去,只是一言不发。嫉妒的火焰灼烧着她痛苦的灵魂,他竟是宁愿死也不愿向她缴械,而至死,他仍旧念念不忘,要将自己的心交付与别的女人。素月的心在那一刻,被怨恨掏空了。
第二十六章 心困尘寰
素月静静地坐在窗前,心无旁骛地梳理着长长的黑发。痛苦的狂飙已经过去,心如雨洗的天空般清明,没有眼泪,也没有微笑,无情便是人心最锐利的武器。
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响起,海晋带着几个侍从来到了指月楼。他恭顺地对素月说道:“一切准备就绪,公主,我们可以起程了。”
重回碧落崖是素月自己的要求。只需要告诉昊天,在巫族地界之内,仍有巫释的残部,一切便水到渠成了。有太多是事情需要她去做,她必须再见一次风铃儿,那么,该放下的一切,才可能安心地放下。她默默起身,取下墙上挂着的沈肖的玄铁剑,随海晋走了出去。她将绿衣留在了指月楼,或者,是不想自己身边这个如亲人般值得信赖的侍女知晓的太多。
“海将军,劳烦你扶我上马。”她向海晋伸出纤纤玉手。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轻软、娇弱,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模样。海晋不禁一阵怔忪。
“海将军?”她望向他,秋水般澄明清透的眼睛里有那样含混不清的情愫。
海晋急忙牵起她冷滑的手指,将她扶到马背上。
行了几日,海晋发现素月一改素日的桀骜和冷漠,却是笑语嫣然,格外温柔随和,一双美目顾盼,含情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海晋年逾三十,尚未娶妻,并非他心中无情,只是十余年戎马生涯使得他无暇顾及儿女之情。而这一路下来,他孤独的心肠已然吹起一池春皱。
前方不远便是碧落崖,一行人在小镇里停住,住进了素月当初投宿过的客栈。素月早已不是当初那般挑剔,变得随遇而安起来。
“海将军,你可知,抹云庄就在附近了。”
“明日只要公主指点道路,余下的事,公主只管交与属下。”
“海将军的心可曾有过牵挂?”素月竟突然说起了不相干的话。
海晋一怔,愣愣地说道:“海晋的至亲皆已辞世,心中何来牵挂?”
“你可知风筝为何飞得那么高?”她幽幽地说道,见他一脸的迷茫,她继续说道,“是因为有绳索的羁绊。断线的风筝如何能高飞?素月便是一只断线的风筝!”
“公主何出此言?”他讷讷地说道。
“素月亡国灭族、家破人亡,如今寄人篱下,自然备觉凄凉。是公主又如何?是月姬又怎样?素月终究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所期望的无非是一根坚韧的绳索能守护自己越飞越高。”
他似有些明白她话中之意,却又似是而非。“公主美如天仙、聪慧过人,其实……”说到这里,他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海将军,你可愿守护本公主?”她竟是直言不讳,一双火一般燃烧的眼睛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竟然涨红了脸。急忙收敛住潮水般汹涌的情绪,他克制地说道:“属下自是心甘情愿为公主效劳。但属下只怕太过卑微……”
素月淡淡一笑将他打断:“海将军不必如此紧张,素月只是希望,在昊天森严的宫禁中能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海将军,你可愿对我付出你的忠诚,就像对昊天一样?”她灿若星辰的眸子专注地望向他。
“除了忠诚,海晋还有什么可献给公主你?”他沉吟道。
他竟然如此小心谨慎,素月心中不禁一阵冷笑。她明白,要他忠诚于自己并不难,可要他将自己看得比世间的一切都更重要,却并非易事。
抹云庄的厅堂里挂着一幅名为《火祭》的图画,与祈阳老人挂在名剑楼中的那幅一模一样,只是,在抹云庄的《火祭》之上还挂有一柄玄铁短刀。素月取下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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