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将他迎入屋子。“阿蓠,热水都已备好,你服侍殿下沐浴更衣吧!我去张罗一些可口的小菜。”阿玳说罢,急急地奔了出去。江蓠却有些迟疑,苏兰来了之后,这样近身服侍的事她再也没有做过。此时,苏兰虽不在身边,可她又如何知晓,龙昳是否还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呢。
见她只是怔怔地发愣,龙昳不禁打趣道:“做这样的事原是你的本份,莫非还要我下令不成?”
听他如此一说,她的心如释重负,急忙伸手利索地为他脱去了被雪雨沾湿、遍布风尘的征衣。“殿下果真已原谅了江蓠?”她低头轻轻地问道。
“过往之事无须再提,我们仍和以往一样。”他淡淡地说道。她的问话让他想起了苏兰,心中一阵绞痛,不禁想到,此时此刻,她和青龙皞还在哪一座山头艰难地跋涉。父王能够如此平静地接纳星椤,也许也能接受苏兰。毕竟,她是他惟一的儿子至爱的女人。可他,竟然忍心让她从自己的身边离开,将她的命运交付给另外的男子。他的眉头痛苦地皱了起来,像她那样纤细、娇弱的女子,怎经得起如此长途跋涉!温热的清水刺激着他伤痕累累、尽染沙场血雨腥风的肌肤,他那样忧伤地闭上了疲惫不堪的眼睛。
江蓠将洁净的衣服捧了过来,看着他身上新添的伤痕,泪水潸然而下:“把苏兰接回来吧。”她知道苏兰去了竹黎妈妈的家中,却并不知晓,那以后血雨腥风的战场上所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幕。
“她已经不在龙族了。”他黯然地说道,“皞已将她送回苍灵山。”
江蓠心中一怔,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面对一碟碟阿玳精心烹制的菜肴,龙昳却是食不甘味。他怔怔地望向窗外的漫天飞雪,喃喃地说道:“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等春天来了,归龙居要种满樗棉树,她一定会喜欢的……”
送走了龙昳,星椤独自怔怔地站在廊下,许久,才有侍女走来向她说道:“大王说公主旅途劳顿,今日暂不接见了。公主往后就住在大王宫中的别院内。请公主随我来。”
星椤只好带着紫蒹随那侍女向别院走去。所谓别院,便是龙祗寝宫旁边一间极其简陋的院落,里面久不住人,在大雪和树木的掩映下,显得格外凄清冷寂。
“连个粗使侍女都没有吗?”紫蒹打量了一下自己和星椤往后的住处,愤怒地问道,“堂堂龙之族,接待异族公主,便是用这样的地方吗?”
“紫蒹!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自决定跟随龙昳的那天,星椤便已做好了吃苦受罪的准备。此时,她非常严厉地喝止了紫蒹,又对带路的侍女软语道:“烦劳姐姐代星椤向大王致谢。”
那侍女点点头,转身欲走,又想起了什么,道:“大王还吩咐,战事迫在眉睫,公主不要为了些琐碎之事搅扰王子。日后,大王会安排公主与王子见面的。”
“有劳姐姐了!”星椤忍气吞声,将那侍女送至门前。那侍女也不行礼,大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公主!你太委屈自己了!大王不接见也就罢了,怎能将你千金之躯安置在这样破旧的居所?王子究竟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受苦啊!”紫蒹已是一肚子怨气。
“他一定不知道。”星椤喃喃地说道。
“那我们明日就去告诉他,然后搬去归龙居,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不可以!”星椤坚决地说道,“不可以让我成为他们父子之间的一根刺,不可以因此而毁了他的大好前程。”
+》文《+“大王不就这一个儿子吗?他一直挺疼爱他的啊!”紫蒹不解地问道。
+》人《+“君心难测。”星椤淡淡地说道,“我们收拾一下,早些安歇吧。”
+》书《+紫蒹看了看满屋子的灰尘,不禁长叹道:“这屋子可怎么住人啊!”
+》屋《+天色暗淡,星椤点燃了桌上的灯烛。窗外,大雪纷纷扬扬。龙昳深锁的眉头、冷毅的眼眸、紧闭的双唇总是在她眼前飘摇,怎么也挥之不去。此时的归龙居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此时他的心中是否仍在想念别的女子?她有那样沉重的无助无法说出。她情愿仍是和他在茫茫的青山冻原间奔驰,而不是像现在,咫尺天涯。要到何时,才能够再见到他?除了等待,她别无选择。说不出的苦方是真苦。她的苦难又该向谁人诉说?
夜雪初霁,冬日的暖阳静悄悄地洒进天娑城的每一个角落。一大早,龙昳便带了几个亲随向天娑城外行去。
“是小王子啊!”竹黎妈妈迎了出来,眼睛里闪烁着欣喜。待看过龙昳身边的人众,欣喜瞬间消失,老人的脸变得极其苍白,身体颤抖着,竟是摇摇欲坠。
龙昳急忙上前扶住老人道:“竹黎妈妈别误会,皞现在非常安全。”
“是吗?”老人颤微微地问道,“他如是安然无恙,为何不与小王子同回天娑城?”
“我让他护送苏兰去苍灵山了。”龙昳道,“也是为了能让他避开这场战争。他的心太软,不适合作战。”
“这样也好!”老人稍稍放宽了心,长叹道,“小王子今日屈尊到榴香村,不知所为何事?”
“我是请竹黎妈妈离开榴香村,去归龙居暂住一阵,待我破了昊天的军队再将妈妈送回来。”
“竹黎妈妈老了,哪儿都不想去,只要留在这里等我的皞儿回家。”老人转过身去,淡淡地说道。
龙昳有些焦急,依旧耐着性子劝道:“我答应皞照顾你。只要到城里暂避三两月,等昊天的军队退了,我就把你送回来,好吗?”
“小王子的心意竹黎妈妈心领了。小王子若是守得住天娑城,昊天哪会顾得上这荒郊野岭里的一个小村落;小王子若是守不住天娑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城里城外又有何不同?”老人回身,认真地看向他。
“可是……”龙昳被老人说得怔住了,一双浓眉紧锁起来。
老人见龙昳神色有异,不禁问道:“莫非小王子对天娑城的祸福存亡没有把握?”
龙昳茫然地望向她,一脸的怅然若失,仿佛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一般。竹黎妈妈心疼地拉起他的手坐下,细细地端详了半晌:“多像你的母亲!”
“母亲?”这对龙昳来说是那样陌生、那样遥远的一个词,他讷讷地说道,“是吗?人们都说我像父王呢。”
老人摇了摇头道:“你的眼神远不是大王那般冷酷。眼睛里有了情,心里便有了牵挂,手上的刀剑也就不再锋利了。”
老人的话让他心中一痛:“龙昳曾努力地要做一个无情之人。”
“有情并非坏事,能爱是福。”老人说得语重心长,“人生恒有繁华落尽。天娑城的祸福存亡不在人,在天。凡事不求无过,但求无悔就好。”
“我不明白。”龙昳摇摇头,“我已经准备好了与天娑城共存亡。”
“小王子又何必如此执着!你既肯放皞儿远走苍灵山,避开这场无谓的战争,为何不肯给自己一条退路?你心中所牵念的人难道不比眼前空幻的名缰利索更重要?”
“可我不是青龙,更非一介布衣。我是龙族的王子,我需要捍卫自己的荣誉和龙族的尊严;我必须为天娑城和城中千千万万百姓的命运负责!”他迷惘地望向窗外明媚的暖阳,痛心地说道,“连性命都可以不在意了,还有什么不可放下?所以……所以我才会……才会将她托付给……可以给她幸福的人!”
“竹黎妈妈明白你的心意。但竹黎妈妈要你记住,生命应该留给爱和希望。战争结束的时候,无论成败,都要为所爱的人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怔怔地望向老人慈祥的脸,想象着早已在自己的脑海中模糊了的母亲的模样。他的心一阵阵地抽搐着,那样疼痛,让人几乎窒息。他是那样渴望能被温软、轻柔地疼爱着;被细致、体贴地抚慰着。就像跟她在一起的那些平淡而又真实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此时,他却不敢再想,他那样热切地向她约诺过幸福,而他,果真有命去践约么?
龙昳站起身来,沉声道:“竹黎妈妈,你说得对,龙昳若是守不住天娑城,城里城外都一样!我定当竭力守护天娑城。只是,我也会记住你的话。”说罢,他恭敬地拜了拜,走出了老人的院子。
天空,一片深邃的晴蓝,却不知苍茫人世,将有一场浩劫便要降临。
快马加鞭,龙昳不愿将一丝一毫的空隙留给思念。行至天娑城门口,却被人拦住。星辉骑在马上,凝神注视了他半晌,才下马施礼道:“属下想向殿下打听一件事。”
“关于星椤?”龙昳骑在马上,冷傲地望向眼前之人。他不喜欢星辉,也许是因为他救过自己的命;也许是因为本能的排斥。星辉就像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总是淡淡的、冷冷的。
“属下想知道,王子殿下是怎样安置公主的。”
“大王将公主留在了自己的宫殿中。”
星辉抬起头来,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只是淡泊地说道:“王子说过,你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
“你认为,公主留在大王的宫殿中会有人伤害她?”
“不敢!大王的宫殿对龙族的王者来说,自然是最安全的所在。属下只是想提醒王子,不要背弃了自己的诺言!”
“不用你提醒!”龙昳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了,他皱了皱眉,催马向前走去。心中却不禁在想,自己真的应该去看看星椤安顿得如何了。
“王子是要觐见大王吗?属下这就为你通报。”一个侍从接过龙昳摘下的配剑,将他引入宫中,恭敬地说道。
“不用了。我是来探望星椤公主的,你直接带我去公主的寝宫就好。”
“可是……”侍从停了下来,怯怯地望向他,“大王吩咐了,大敌当前,王子应专心应对战事,而不应将……”
“说下去!”龙昳冷冷地说道。
“而不应将把精力过多地耗费在儿女情长上。”侍从偷眼看了看他一脸的寒霜,额头冷汗直冒,却不得不说下去,“所以,大王有令,战争结束前,王子不可以进宫探望公主。”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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