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抬头,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的眼睛,指间的节奏却是丝毫不乱。她那样漠然地答道:“谈不上。”
“那么,陪姐姐说会儿话!”素月伸手按住琴弦,悠扬的琴声噶然而止。
她静静地看向她,是清冷淡泊的目光:“说什么呢?”
“婵儿,姐姐知你是个重情之人。但姐姐还是要劝你,对任何一段情事都不可太过恋栈。时间会冲淡一切,姐姐会为你挑选一个智勇双全,天底下最出色的男子做你的如意郎君。”
“姐姐说笑了。在婵儿的心里,早已嫁过了人。此生此世,我都是龙昳的女人。”
“可是,你难道看不到吗,苍灵山上的樗棉花已经在凋谢了,龙昳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何苦……”
“姐姐,已经发生过的一切,是无法回头,不能重来的。我愿意认命!至于龙昳,他是不会对我失约的,我会一直等下去!往后的日子,你遂了我的心愿,让我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吧!”
素月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才叹道:“随你吧!”说罢,她带着那样失望和迷茫的情绪郁郁地离去。
暮春的薄风吹拂着一行清瘦的绿柳,夕阳已落,天边的晚霞红艳似火,宛如新娘翻飞的裙袂。是谁,骑着疲惫的瘦马,拖着虚弱的身影缓缓走来?苍灵山就在眼前。山上已然是落英缤纷,却仍有阵阵馥郁的香气袭来。微醺的风中,谁的笑魇如花,那样温软而热烈地扑面而来?他的心狂跳起来,那灵魂深处燃烧的渴望与思念竟是一刻也不曾稍停。世界失去了原来的颜色,变得暗淡和恍惚起来,他的眼前逐渐变成了一片深浓的黑暗。他焦躁地想伸出手,拨开的层层迷雾,却是无力。一阵灼热的剧痛在身体里升腾起来,他在一片迷蒙中颓然跌落马下。那双纯净清透的眼睛流星般划过他堕入黑暗的灵魂。他的心淌满了泪水……
“你说什么!”素月震惊地从王椅上站了起来,严厉的眼神逼视着海晋。
“我们找到了龙昳!他竟然来到了苍灵山!他还没有死,但和死人没有太多区别。”
“带我去!”她说着,径直向殿外匆匆走去。
龙昳毫无防卫地躺在地上,整个人都已经憔悴消瘦得脱了形,早已是知觉全无。一个和他一般憔悴消瘦的女子正焦灼地守护在他身边。
“怎么样?”素月急切地向医官问道。
“属下回天乏术!”医官捻了捻胡须,谨慎地答道,“此人曾受过极重的箭伤。伤势未愈,却又长途跋涉,餐风露宿,积劳成疾。如今,旧伤加新病,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你一定要救他!求求你!只要你救他一命,江蓠愿为你做任何事!”那女子声嘶力竭地哀求着,泪水滑过肮脏的面孔。
素月皱起了眉头,脑海里闪过纤婵那样忧伤和哀痛的眼睛。“海晋,你告诉我,他为何要来苍灵山?”她喃喃地问道。
“把他送到公主那里吧,让他们见最后一面。”海晋答非所问,“一个正在死去的人,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
素月深深地看了看海晋,默然地走进了夜风之中。
灯烛摇曳,遥远的天空里隐隐响起了滚滚的雷声。她已经沐浴更衣,正在对镜梳理着柔长的黑发。镜子里的人,依旧年轻美丽,却是失了魂魄的空城。“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心中却是了无生意的空落,“你说你会来,我一直在等。等苍灵山上樗棉花落尽的时候,我自会去寻你。”
屋外脚步零乱,有侍卫在窗下朗声道:“公主可还未安寝?王上令属下送了样东西过来,属下不敢惊扰公主,东西放下,这就告辞!”说罢,一队人又匆匆离开。
她仍旧默默地梳理着胸前的黑发,心思不知飘游到了何处。眉雅看了看正在铺床的眉伊,自己推门出屋,却被眼前的东西吓得惊叫起来。
“这是怎么了?”眉伊皱眉跟着走了出去,也吓得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对仍旧怔怔地坐在镜子前的女子大声说道:“公主,王上送了一个人来!”
心像是针扎似得疼了起来,她那样惊疑地回过头。一道闪电划过,明亮的光芒正好落在一张惊疑不定的肮脏的脸上。“江蓠!”她猛地站起身来,奔了过去,却又错愕地站住。江蓠的身边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她魂牵梦绕的龙昳。她扑倒在他身边,颤微微地伸出手指。他微弱的鼻息落在她冰冷的指间,她的眼泪顿时开闸般地从眼睛里夺眶而出。“快传医官!”她抬起泪水恣肆的脸,向侍女们吩咐道。眉雅急忙取了灯笼向殿外走去。
医官到来时,纤婵已经在眉伊的帮助下,将龙昳扶到了床上。江蓠却依旧怔怔地跪在地上。医官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人,没有诊脉,便不紧不慢地说道:“公主,此人已无须再治。属下已经向王上说过了,回天无术啊!”
她那样忧伤的泪眼怔怔地望向医官,突然站起身来,跪倒在地。医官吓得连忙跪下,不知所措地连声道:“公主,这是何故!这是何故!微臣担当不起啊!”
“无论如何,让他活下去!”她泪如泉涌,声音哽咽着。
“属下真的无能为力啊!”
“一定有办法!你好好想想!或者,还有世外高人可以医治他!”江蓠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瘦骨嶙峋的双手紧紧地抓住医官的手臂。
“姑娘!你这是在为难我啊!”医官无可奈何地叹息道。
“我无法许诺你什么。可你要什么,只要我能给,我都愿意给,包括我的生命!我只求你,让他活下去!”纤婵几乎是泣不成声了。
医官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头沉吟起来,良久,才说道:“我开两副方子,一副煎水,日日夜夜能喂多少喂多少,他能喝下,便是造化。另一副方子,须用大锅煮水,不断替他沐浴浸泡,或许会有些效果。但微臣有言在先,此人乃是不治之人,他的命在天,不在人。”
纤婵点了点头:“你放心,只管开方子,至于其他,我会去做!”
见医官开好了方子,眉伊、眉雅都张罗着去配药了,江蓠跪到了她的脚边:“苏兰妹妹,不,公主殿下!当日冒犯公主,奴婢自知做错了很多。今时今日,无论公主打算如何责罚奴婢,奴婢都甘愿接受,但奴婢希望公主能网开一面,允许奴婢留下侍奉王子殿下。只要能看着殿下醒转过来,奴婢就是死也是甘心情愿的!”
她望向眼前的女子,那些在归龙居与他相守的点点滴滴扑面而来。轻言放手,却不知,聚是一瓢三千水,散是覆水难收啊!良久,她才幽幽地说道:“起来吧,沐浴更衣,吃点东西,才好打起精神与我一起向神灵为他祈祷。”
泪水落了下来,江蓠郑重地向她拜了拜,这才起身默默而去。
“公主,去休息一会儿吧!你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眉伊绞了张热手帕递给纤婵,关切地劝道,“我看王子不会这么快醒,再说,我和眉雅还有江蓠守在这里,你就放心去睡一会儿吧!”
纤婵摇了摇头,用手帕细心地为昏迷中的龙昳擦去额头的汗珠,喃喃地说道:“刚才喂的汤药,他似乎喝下去了许多。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然后抬头望向眉伊,强打起精神道,“我不累。把药水准备好,他该沐浴了。”
微风轻送,纤婵的寝宫弥散着芬芳的药香。
她温柔地为他梳理着湿漉漉的黑发,轻轻地说道:“苍灵山上的樗棉花开得那样热闹,和当年你第一次上山时一模一样,到处都是醉人的花香。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日你骑马穿过樗棉花丛,出现在我眼前的模样。春天的落阳洒在你的脸上,你看起来那样生气勃勃。”她微微地笑了起来,伸手试了试水温,又轻轻地说道:“经历了那么许多的事,你从未失信于我。尽管他们都说你不会来了,我却一直都记得你对我的承诺。你来了!千山万水、千辛万苦,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她深深地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你说过,苍灵山上樗棉花开的时候,你便会来娶我。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待,等终于可以成为你的新娘的那一日。”一串晶莹的泪珠滴落下来,没有擦拭,她依旧微微地笑了笑:“你已经睡了很久了。我知道你不是贪睡的人,我知道你很累,厌倦了世俗的纷纷扰扰。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等你,直到你终于决定不再睡下去。”
一旁的江蓠清瘦的脸颜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如果可以,她情愿用自己的性命换他一生安康。
昏昏噩噩的世界逐渐明朗起来,眼前有那样浓厚的白色的迷雾。他感觉到钻心的疼痛来自身体的各个地方。轻灵悦耳的琴声在耳边若有若无,他急切地试图抬起手,拨开眼前的雾气,却是一动也不能动。他的心那样焦灼,却又那样无助。琴声清晰起来,是他熟悉的《碧海清音》。妙曼的音符像是温软的手指,柔柔地抚慰着他伤痕累累的灵魂。他安静下来,迷蒙间,又看见她透明如水的容颜。琴声消退而去,世界恢复了本来的苍凉。他感觉到空漠的恐惧,那样惊惶地呼喊起她的名字来。
一声痛苦的呻吟啄破了世界的混沌,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龙昳!”她惊喜交加地呼喊起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听任泪水滚滚而下。她细软的手紧紧抓起他的手,温柔地贴在自己的脸上。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霎时,点燃了眼睛里早已熄灭的火焰。为了她,为了兑现向她约诺了的幸福,他不惜剑拔弩张,也要从神灵手中夺回自己的性命。他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脆弱的眼泪,却是难以自禁。他看着她,那样专注地看着她。看她流着泪,哭着、笑着的神情;看她握着自己的手,紧紧贴在泪湿的脸上;看她美丽的眼睛里写满了那样不渝不悔的深挚的爱恋。
聚是一瓢三千水,散是覆水难收。经历了那样多的失散流离,她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他的心那样快乐而忧伤地疼痛着。他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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