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都是孤独的,又都是渴望孤独的。
无论谢克怎么做,显然都会令他有不同种类的失望。不过谢克选的是自己解决。
他拿起细吸引头,打算吸掉这个血肿。
吸除比想象中要困难的多,因为血凝块黏在小血管上,而且黏得很紧,谢克只能一点点,把那个血块越吸越小,直到最后最后一点剥离的时候,血管太脆弱还是破了。不过谢克早有准备,他的吸引器刚离开,另一只手马上就用双极电凝止住血,然后反复冲洗。
终于清理掉所有的血肿之后,谢克把刚才贴的棉片也去掉。然后他让冯大强尝试加大输血量,以达到增压的目的,观察是否已经将各处活动性出血止住。
蔡天桥那边正好也都完成了。
虽然有点波折,但总的来说手术还是顺利的。
谢克放好引流管,硬脑膜减张缝合,然后再逐层缝合头皮。
关颅之后,谢克给关耀又做了个头部ct复查,确定没问题了,才让人把他推到监护病房去。
这次的手术虽然依然很成功,用时也不长,但却是谢克觉得是最累的一次。
一来,蔡天桥的在场除了让他觉得比较放心以外,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压力。蔡天桥和徐教授不同。徐教授是谢克的老师,两人关系很亲密,除了传授技能经验以外,在情感上也可以互相依赖。而蔡天桥却是亦敌亦友,在手术中他们当然是队友,但是谢克并不会因此就完全忘记蔡天桥对他表现出来的过分兴趣和时有时无的推拒。
二来,主要是因为手术中出现了突然状况。
诚然,谢克在手术预案中,已经将这种情况考虑了进去,并且做好了该如何解决的准备,否则的话他根本不可能如此冷静地处理。但是,想象和现实毕竟是两回事,只有身处此情此景,才能体会到这种紧张和紧迫。
以前谢克做预案,只将它当作是一件应该为之的准备工作。就像当初他为佟文杰的摘虫手术做预案,他自认为做得十分完美,所以不明白徐教授为何还要推敲再推敲。
而经过这件事,在谢克的心里,手术预案已经俨然成为了手术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程式化的前期准备。
他也明白了徐教授推敲预案的目的。并非是他的预案有欠缺,而是徐教授很可能是在脑海里模拟场景!
没有一个人能够保证一定能把他所学会的东西,以最快的反应速度应用在实际操作中。尤其是在手术中,如果碰到意外就需要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这想出来的办法能用?能面面俱到?甚至在你想的时候,受术者可能已经十分危急!
所以在术前就做好最最周全的准备,才是一个主刀医生应该具备的职业操守。
谢克虽然身体、头脑都很疲累,但是他的心里却很激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正在发烫。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握住右手,轻轻的来回的按摩安抚了“它”的躁动。
谢克知道,“它”跟自己一样激动,这种激动来自内心深处对成为外科医生的激情。
六年了!从那场事故的发生开始,谢克失去了很多。
其中包括他的父母、他家的房子、他从前非常调皮的性格,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但是他得到了这根手指。
一开始,当他发现自己的手指会变形的时候,他很害怕。但是随即,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补偿。
他曾经想过也许他能够把手指变成一根铁丝的形状,然后撬开世界上所有的锁,成为比亚森·罗平还要厉害的侠盗。
但现实令他失望了,因为他连自己那本带锁的日记本都打不开。为此,他气得用力一扯,那个不怎么牢靠的锁就被他的蛮力给摧毁了。
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就是手指本身对他的牵引,使他的兴趣从数学物理转移到了医学上。高考的时候,他填报了解放大学医学院的临床系,并且顺利考上了。
自那以后,他就一心都想成为外科医生,从来没有动摇过。
这些年来有无数次,他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人推着他走,让他无法回头,但同时却对前路感到十分茫然。可是他的这根手指,却总在关键的时候,为他指明方向。
这手指,仿佛是他的另外一个大脑,让他不自觉就心随指动。
“谢克。”
听到声音,谢克睁开闭着的双目,入眼是已经换好衣服并向他走过来的蔡主任。
蔡天桥并不矫情地给他称赞:“你做得很好。你的基本功,是我见过最好的。”
“哦,谢谢。”谢克有些不自在地加了一句:“你也很厉害。”
蔡天桥满脸黑线,这怎么听着那么敷衍呢。不过他本来也没有认为谢克会有多圆滑,据他观察,这还是个孩子。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犹豫了。
谢克瞅瞅蔡主任的表情,突然茅塞顿开。“你是不是害怕我想去神经外科?”
蔡天桥一听,脸色更加黑如锅底,他板了板面孔,沉着声说:“你什么意思?难道我那么没风度?”
你很有风度吗?只是看起来比较有而已,其实超级小心眼。当然这话谢克只能自己在心里面想想而已。他嘴里说的是:“那,你是想让我去神经外科?”
“……”
蔡天桥再次犹豫了。想,还是不想,这是个问题。
☆、第64章 术后
蔡天桥的沉默让谢克再次起了疑心。
从他正式来到市一医院的第一天起,蔡主任就像是个阴影一般笼罩在他的头上。
当时谢克是想进入神经外科当医生的,但刘院长却将他安排在了骨一科。
原本他以为这只是惯例的轮转,后来却被告知神外的蔡主任从不接受走后门的人。
好吧,他又不是没有真本事,而且就算留在骨科也不错,至少在他拿到执业资格之前,在别的科室也能开开眼界。
谢克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用事实告诉蔡主任,他不是靠走后门当上医生的。
但是随后几次碰到蔡主任,每一次,蔡天桥都会用言语来逗他、试探他。尤其是在佟文杰的手术之后,当他表现出了扎实的基础、惊人的技巧,蔡天桥却又疏远了他。
这些奇怪而且自相矛盾的行为,让谢克十分不解。
这次也是,蔡天桥不让王磊上来做手术,非要自己给谢克当助手。这件事本来就已经十分稀罕,他在术后的欲言又止却又更难以解释。
到底要不要自己,这是个很难做的决定吗?谢克有点摸不着头脑。
在谢克看来,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已。
市一医院的神经外科有蔡天桥和边副主任在,下面各级医师并未出现青黄未接的景象。就比如王磊,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人很细致,手上活也不错。若能培养,假以时日,也能成为可以主刀大手术的医生。如果蔡主任不喜欢自己,那么不要自己就是了。
但是,不是谢克自恋,他知道蔡天桥其实是有点欣赏自己的。那么既然如此,又有什么难以开口?
明明是双方一拍即合的事情。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住院医师而已,为何高高在上的蔡主任对他如此在意,反复思量?
若说是因为自己的医术才得到对方的关注,难道不该是想将自己招揽至对方麾下,又为何若即若离?
谢克十分不喜欢这种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掌握在别人手中的角色。
他甚至想,如果蔡主任不要他,他可以在拿到执业资格后回徐教授身边。
徐教授因为年纪渐大的缘故,已经慢慢地在减少外科手术的安排,而将精力放在了研究上。
谢克如果跟着徐教授,难免也得花不少时间在徐教授的微侵袭课题上。可是谢克在锁眼上的观点和徐教授的有些出入,如果非要让他跟着徐教授做研究,他会觉得很难受。这也正是他一毕业就选择了其他医院的原因。
可是现在蔡天桥这个人,就像横挡在他前面的障碍一样,让他要么突破要么改道。
问题在于,即使突破这个障碍,谢克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样的情况。
“你就快考试了吧?”蔡天桥没有回答谢克,反而问了个无聊的问题。
谢克知道他是不想回答,也或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于是顺着他的问题聊了下去:“是啊。”
蔡天桥:“唔,那你好好考吧。”
谢克:“好的。”
蔡天桥:“你应该能考出来的吧。”
谢克:“应该能……吧。”
“嗯,我也觉得,这考试应该难不倒你。听说你叩诊和听诊都不错,查体应该也没问题。”蔡天桥边转身边对他说:“等你注册完科室再说吧。”
谢克目送蔡天桥的背影离去。
听说,又是听说。蔡主任经常“听说”他,这频率也太高了点。看来他什么时候应该旁敲侧击地问一下王磊,看看蔡天桥到底是“听说”,还是“打听”。
谢克收回目光。
蔡天桥有一点没说错,考完执业资格之后,他就可以注册科室了。
也许他应该为自己的医师生涯做一下规划。
还有另外一件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事,那就是他的师兄……
什么时候,李时光才能不把他当成精神病?
谢克笑了笑,师兄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早就知道了。
不过他到现在为止也还是不太清楚,师兄到底认为他得的是什么病?双重人格?精神分裂?还是选择性失忆?
最后那个,他承认他是有点。
以前的事,有些对他来说很模糊。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生活。
因为他不会像《初恋50次》里的女主角那样,由于车祸的原因,每天早上醒来都记不得昨天发生的事。事实上,这个电影拍得一点也不严谨,从一个学神经外科的医生的专业角度来看,脑部损伤是不可能造成这种情况的。这种不断在失去记忆和恢复记忆两种状态下切换的失忆类型,是只存在于罗曼蒂克之国中的。
事实上,许多电影和电视剧根本都是胡说八道,特别是那种被敲击造成失忆后再度被敲击又恢复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