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改变家中的生活,这破旧的房屋,阴冷的宅院,病倒的老人。
大哥却冷冷道:“既是进了沈家,他人之财,不能带入沈家。还回去吧。”
说罢,只将那张狐狼皮褥子为他铺在床上。
“为什么?”耀南不解地问,知是大哥人穷却有志气,文人多是清高自诩。就试探道:“我随身只带有衣物,这些钱,也都是小弟自己挣拼来的,不是养父母所给。”
他问心无愧,秦家的钱,也是他血汗得来的。
“尽数退回给你养父母。”卓铭韬吩咐,义正词严,“你才多大个孩子,哪里去挣这许多的钱?”
是了,大哥自然不信,楚耀南有口难辩。
耀南心想,难不成回去自投罗网,眸光一动提议道:“大哥可是为难小弟了。且不说养父母肯不肯收,一是这钱却是小弟做生意所来,二是他们带亲生儿子出洋在外抛下我,也不知何时回来呢。”
他看卓铭韬不快,忙提议说:“不如大哥暂且保管,待日后小弟归还他们?”
嫂子凑在一旁说:“还看不出吗,或是那对儿夫妻有了自己骨肉出洋走了,留给兄弟点钱养家糊口吧。”
楚耀南就坡下驴拼命点头,惨然道:“留下信就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我的钱他们也不稀罕的。”
卓铭韬这才勉强吩咐:“这箱子,交给你嫂子,锁起来。”
楚耀南哪里敢惹他,看他严厉的样子,眼巴巴地将个箱子递给大嫂,心里忍不住的心疼。人在江湖走,哪里能缺钱?
毕生的积蓄都在这里,他本想给这家人过上神仙般的好日子,却不想人家并不稀罕。原本他在岸上伸根竹竿去河里救人,不想反被河里人拉下河里弄得一身是水的落魄,他想,如今自己真是身无分文了。
他连兜里的东西都掏个干净,放在大嫂递来的竹筐里,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如此做,沈家怎么这么多奇怪的规矩。
但谁让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回来呢?
大哥夹了一个包裹卷,带了他去巷子口的浴堂洗浴。
大哥在前面走,他走后面跟,他左顾右盼,大哥不时回头等他。
他猜想是寻常住家没有浴室,只得去外面公用的浴堂去搓澡。他曾知道蓝帮小喽罗们常去浴堂,里面脏乱不堪。但只得依从大哥的安排,尾随其后,一路好奇地张望着来到一家浴堂。
进到门打开厚厚的棉帘,扑面而来白花花一片蒸汽,熏得人要眩晕窒息一般,如坠云雾中。潮腻腻昏昏沉沉的感觉,
哗啦啦的水声,吆喝声嬉笑声此起彼伏,睁眼看清时,白花花的一片。或坐或立,或趴或卧,都围在那蒸腾热气的浴池旁。白瓷砖的浴池发黄泛黑,几乎看不出底色,有人费力地搓澡,有人得意地哼着戏,有人大声聊天,喜洋洋的一片人群。
楚耀南有些心惊,不曾见过这种场面,脚下的地粘得沾鞋,难以拔步,如此肮脏的地方是浴池?
他望一眼大哥,大哥却毫不介意地引他去一旁半垂的小帘后,一排的竹筐,只吩咐他说:“衣服脱下放在筐里。”
他低头,一只黑色的硬壳虫子懒洋洋慢悠悠的在筐底爬,不时四脚朝天地踢踹挣扎。
他皱皱眉,侧头看大哥,大哥正缓缓将棉袍的右侧的扣子一粒粒解开,露出袍内单薄的棉布短衫。将个棉袍叠放整齐,正欲将袍子放入框内,也看到那小生命,就一侧筐子抖抖,那小虫子翻身逃遁。
卓铭韬抬眼看他一笑道:“怕虫子?”
口气反透出些取笑,他想说,我不怕虫子,只是怕脏,可是说不出口。只得半闭了眼将灰色细呢子大衣解下,翻叠起放在大哥的棉袍上,再解衣服领带,松皮带扣时,看到身边光溜溜过往的人不时侧目望他,那直勾勾的眼神满是异样。他面颊一红,见大哥已经脱了衣服围条发黄的蓝白格浴巾在腰上。露出精瘦的身子骨,肋骨如搓衣板没有肉。
他抿抿唇,求助地望一眼大哥,这个世界里,满是陌生和恐惧。他如脱窍重生一般,四下望那些瘦骨嶙峋的背影,大腹便便的腰身,刺鼻的气味环绕着。
不知谁嘀咕一句:“穿得体面风光的还用来这种地方吗?生得细皮嫩肉的。”
他的面颊腾的变红,他楚大少风流倜傥,什么场所没去过,又怕过什么?如今在个浴室竟然如此狼狈。
。。。。。。
79、浴室惊魂 。。。
他迅猛地脱下裤子,侧过身,随手拾起一条大哥递来的浴巾围上,一阵寒凉,却紧张地说:“大哥,我,我要去解手。”
大哥将一条小毛巾搭在他肩头,指了前面说:“柜子走到头,拐角处是茅厕。”
他喔了一声,趿着破裂的拖鞋去浴室。
“小伙子,听你这口音,定江那带来的吧?吴侬软语,声音柔柔的好听。”一人问。
楚耀南侧身,便池旁立着位老伯,和善地同他搭讪。
他草草应了几句,老伯又问:“定江的浴堂比北平要气派吧?听说那都是洋人开的浴堂,喷香水的。”
他忙离去,旁边一个木桶,漂着个木瓢,舀水净手。
一个好心人招呼他说:“小兄弟,来,我帮你。”
他伸去手,冰凉的水淋下。
忽然一声吆喝:“让开让开!”
一大汉过来,楚耀南抬头望他,头顶秃泻,满面红光,还长个酒糟鼻头,样子滑稽。 这种小蛇虫他本是不屑一顾的。
“呦,眼生得很,不曾见过你呀。”大汉搭讪说。
楚耀南不理他,转身就走。
“盘子生得还挺靓的,哪个班子的?”那人问。
一时间他并没明白,他诧异地望着那人,眸光里满是疑惑。
他出门,向浴池走去,身后那人就随在身后一把拉住他手腕问:“你那位主顾开多少钱给你?”
他的眸子极亮,如水一样,那人情不自禁去摸他的面颊,低声问:“哪个堂子里的?”
楚耀南心里一阵的恶心,却听那边大哥已经在喊他:“小弟,这边来。”
他应一声踩了积水强压一口气,如踩了只苍蝇般的恶心,强压自己不要生事。
只那人不甘地追在他身后咧个大金牙如苍蝇追随,“小兄弟,等等我。你怕什么?不打听我九头龙在这北平地头上,谁敢惹!”
冷不防不知趣的大手隔着他腰间的浴巾揉弄。
楚耀南心里的怒气顶起,竟然一只鼠虫都来戏弄他,一把推开他,想发作,又忽然笑了。
于是他停步对他报以嫣然一笑,桃花眼灿然生春,指指那池子。
“咱们,那边,水里去?”那人垂涎三尺地笑着。
在浴池边,那人吆喝着哄散众人,霎那间,楚耀南飞起一腿,一声惨叫,那人腾空飞起拍进浴池,啪的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惊呼声叫喊声,一群人惊得叫嚷着奔逃,如水里炸来炮弹。
“小弟!”卓铭韬不明状况一声惊叫,冲上来一把推他闪去一旁,看着没头苍蝇般四下乱跑的人,就要带他离去,仿佛保护个孩子。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开。
原来大哥不曾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楚耀南暗笑,见那些人爬起吓得连滚带爬地抱衣服逃跑,整个浴池空荡荡。
只剩楚耀南莫名其妙地望着那些奔跑的人问水里的大哥:“哥,他们,他们怎么跑啦?”
清晰的滴水声叮咚叮咚响在耳边,空泛的声音,弥漫的白雾。大哥静静打量他,却不急恼。
掌柜的赶来莫名其妙地问:“出了什么状况?”
楚耀南耸耸肩笑答:“剩这澡堂子似只为我们兄弟开的一般。”
掌柜尴尬地陪笑说:“小店打烊。”
“我们少你银子啦?”楚耀南矫情地问,掌柜只得退下。
偌大个浴池里只剩兄弟二人,十分惬意。楚耀南含笑得意,再看大哥默然不语。
大哥为他搓背,抚摸他背后的伤痕问:“同人打架了?”
他摇摇头:“养父打的。心情不好就打人。”
背后的手迟疑,顺着腰际滑下,他慌得去按那浴巾,大哥却掀开他的秘密。伤已不是很痛,只是硬硬的檩子按上去还是难受。
“可见你有多调皮。”大哥叹气。仿佛他是个八岁的娃娃。却并未因他今日的事怪罪他。
他得意地回头一笑:“小弟只听大哥的话。”
洗过澡,大哥却不许他再穿来时的衣衫,只给他一身干净的棉袍,浆洗得带了淡淡肥皂气息的短衫内衣。他穿上,带了些新奇,总觉得滑稽。大哥上下打量他说:“长短合体,只是略肥大些,让你嫂子给你改改。”
回府的路上,他夹了自己换下的衣衫,觉得可笑,脚下的元口布鞋踩在地上有些硌脚。
忽然记得小时候他爱穿皮鞋,爹爹就逼他穿元口布鞋,那土得令他发笑的老头儿鞋,如今十余年后还是难逃束缚。
小侄儿春宝见他险些没有认出,嫂子一看他这身打扮掩口笑个不停。棉袍很重,却十分温暖。
堂屋里供着父亲的牌位,香炉里的香气味呛鼻。楚耀南接过大哥手中的香,拜了三拜,恭恭敬敬插入香炉中,撩衣跪下,稳稳地磕了三个响头。
再抬头时,望着那空空的牌位,就想起奉天卓家老宅里看到那幅戎装将军的画像,心里顿生一种崇拜,凛然仰头,望着身前肃立进香的大哥,听他说:“爹,小弟耀南落叶归根了,来给爹磕头请安,望爹爹在天之灵保佑小弟,也保佑一家平安。”
卓铭韬背了遍家规,要楚耀南一句句随他念诵。待他背过一遍,楚耀南已经连篇成诵,然后说:“大哥放心,小弟一定严守家规,听从大哥教诲。”
随后耀南叩拜了母亲、大嫂,小侄儿春宝过来给他叩头,乖巧地喊着:“小叔叔。”
楚耀南笑了,眉目笑得如画一般甜美,搂过小家伙抱起来亲了又亲。
晚饭十分简单,裂